那兩個宮女知曉這些話不該是她們聽的,于是連忙退到一旁。
鍾靈從籃子裏,不緊不慢地又拿了幾朵芙蓉花,放進木質的小盒子裏,慢吞吞地搗碎:“大姐姐說什麽,那就是什麽好了。”
這麽不軟不硬的态度,讓鍾盈隻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連點回聲都沒有。
她氣得渾身戰栗,忍不住擡高音量:“鍾靈!你怎麽會有這麽狠的心思?!”
鍾靈擡頭,打量着這位素來端莊溫婉的大姐,暖玉般的小臉上很快綻放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大姐,老實說吧,我覺得,咱們家最心善的,便是我爺爺和姐姐。我,二爺爺,你,二姐姐,都不是個好東西。”
這話大逆不道,鍾盈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冷聲呵斥:“鍾靈!”
鍾靈低頭繼續搗鼓花汁,“我在呢。我哪裏說錯了嗎?指使華揚毀我姐姐名聲的是你們,曾經屢次想要取我姐姐性命的是你們。前幾日在城郊,意圖暗殺我姐姐和張家哥哥,并趁機毀壞我姐姐名聲的,還是你們。你們就是想将我姐姐從聖女的位置上拉下來,以便自己坐上去,是不是?”
鍾盈再如何城府深沉,可到底隻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如今心思被戳穿,一張臉不禁更紅:“鍾靈……”
“你都喚了我好多聲了,你到底想幹嘛?”鍾靈斂去小臉上的笑容,冷冰冰轉向鍾盈。
鍾盈緊緊盯着她,不知爲何,忽然覺得,這個最小的妹妹,比她想象的還要難對付得多。
那雙純黑色的瞳眸,就這麽盯着她,叫她突然之間,就心生畏懼。
最後鍾盈往後退了兩步,猛地轉身跑開。
鍾靈盯着她的背影,笑容有些瘆人。
在她看來,鍾晴要比鍾盈狠得多,心思手段也要狠得多。如今鍾晴不在了,區區一個鍾盈,不過是眼高于頂、空有野心罷了。
對姐姐,産生不了威脅。
她心情頗好,連帶着看那兩個小丫鬟都順眼許多:“過來幫忙。”
而不遠處,一襲白衣的東臨觀月正信步而來。
鍾靈注意到他,心中湧起不快,卻隻得屈身行禮:“燕王殿下。”
“免禮。”東臨觀月嘴角含着淡淡笑容,望了眼那些嫣紅奪目的花汁,“陪本殿走走吧?”
鍾靈沒有拒絕,随着他走出了涼亭。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花園,最後走到了未央宮的屋檐下。
屋檐下陳設着一張桌案,蕭後身着居家的寬松服飾坐在一張大椅上,驕月正同她說話,兩人俱是言笑晏晏的模樣。
東臨觀月笑道:“把你送到,本殿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再會。”說罷,沖蕭後微微颔首,旋即轉身離去。
蕭後朝鍾靈招了招手:“靈兒,你過來。”
鍾靈走過去,她拿着一張畫像,笑問道:“你看這畫上的人,如何?”
鍾靈看去,隻見那是一位身着華服、巧笑倩兮的仕女,“很好看。”
驕月說道:“這一位乃是李将軍的嫡長女,出身将門,身懷武藝,很是厲害呢。母後覺得,得爲秦王殿下尋一位這樣的未婚妻,才不會被秦王殿下——”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嫣然一笑。
鍾靈瞥了她一眼,這驕月公主看起來挺端莊,可自打上次她撞破她和鹿無塵的事,便覺得這女人着實令人惡心。
于是她沒搭理她,隻是對蕭後笑了笑:“皇後娘娘這是準備爲秦王殿下指婚?”
說着,瞥了眼桌案上那一摞宣紙,上面竟都是世家貴女的畫像。
“不錯,”蕭後端詳着那位出身将門的女子畫像,“這位姑娘,本宮甚是滿意。李霏霏,名字倒也不錯。”
不知怎的,鍾靈心裏彌漫開一股不悅,于是出聲道:“秦王妃才去,這麽急着爲秦王賜婚,怕是不妥吧?”
蕭後放下畫卷,望向她,随即笑道:“本宮以爲,靈兒很是厭惡你二姐。怎麽,這是在維護她?”
“當然不是。”鍾靈臉上全無笑容,“隻是維護鍾家臉面罷了。”
蕭後笑容冷豔,繼續翻看畫卷,并未再說話。
鍾靈知曉她大約是不會聽自己的,于是朝她行了個禮:“靈兒想起殿中還有事,靈兒先行告退了。”
語畢,也不管蕭後說什麽,便轉身離開。
驕月盯着她的背影,輕搖團扇,聲音裏帶着不經意:“這位鍾家四小姐,倒是個高傲的。”
“呵。”蕭後微微一笑,隻盯着畫像,沒有說話。
鍾靈走在回靈雲殿的路上,卻不知怎的,腳下步伐越來越快。
最後,她奔跑起來,四周的花團錦簇皆都成了浮影。
她像是一隻受傷而逃命的小兔,拼盡力氣,飛快地往靈雲殿而去。
等到跑回靈雲殿門口,卻是雙腿一軟,在台階下,生生跪了下去。
她大汗淋漓,雙手撐在地面,一雙純黑的瞳眸緊盯着泥土,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額頭滑落。
守在門口的宮女吓了一跳,忙不疊将她扶起來,“四小姐?!”
鍾靈嘴唇幹裂,雙眼直視着前方,大口喘着氣,一言不發地任由她們将自己扶進内殿。
傍晚的時候,鍾靈發了高燒。
她獨自躺在床上,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帳幔翻卷,燭火明滅,她的神志清晰卻又遊離,一雙眼緊緊閉着。
月上中天時,身着黑色錦袍的高大男人,從窗外掠了進來。
他站在月色裏,靜靜凝視着床上的少女,許久之後,走到床沿邊坐了下來。
他是收到綠兒的消息,才趕過來的。
他知道她病了,但卻不知道,這個機靈聰明的小姑娘病起來,會是這般憔悴模樣。
那張暖玉般的小臉蒼白一片,嘴唇毫無血色,漆黑的睫毛格外顯眼。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觸着她的肌膚,隻覺滾燙無比。
鍾靈微微睜開眼,便看見,月輝撒了這個男人的半張臉,另一半隐在帳中的黑暗裏,像是光明和黑暗彙聚于同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