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幾位皇子們漸漸長大,他對待觀月是最不耐、最不公平的。
隻是因爲,他厭惡這個孩子的母親。
觀月也曾在受了委屈後跑回來向她哭訴,可她也沒有辦法。她隻能冷冰冰告訴觀月,男子漢,不該流淚。
她眼睜睜看着火越在他那兒受寵,她也曾想過,若是當初不曾調換,是不是現在心會更痛。
觀月的性子像極了她的嫡姐,很是溫柔。
或者說,軟弱。
而他,也曾在初一十五來到未央宮中,雲雨過後,扯着她的頭發,說一些惡毒的話:“像你這樣蛇蠍心腸害死嫡姐的女人,怎麽會生出這樣單純的孩子?!”
“是啊,陛下腹黑狡詐,怎麽會有觀月這樣的孩子?!”彼時,父親和嫡兄都已故去,她已将蕭家完全掌握在掌心,她已經學會和他頂嘴。
她話音落地,東臨天佐便毫不猶豫一巴掌扇到她臉上,睜着通紅的眼睛:“你對阿月,就沒有一絲愧疚嗎?!你怎麽笑得出來?!”
她捂着臉,長發散落在枕上,明明是香豔的畫面,卻因爲臉上那清晰的巴掌印子而顯得凄豔不已。
她依舊笑着,笑得花枝亂顫、妩媚高貴:“臣妾爲何笑不出來?臣妾是皇後啊,臣妾膝下有子,在這後宮之中,還有誰比臣妾更加圓滿?!”
他猛地将她按倒在床上,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頸,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你的孩子,絕不會是太子。你的孩子,永遠都不可能繼承朕的位置!”
她面色漲得通紅,幾乎要呼吸不過來,可臉上的笑容卻仿佛烙印上去似的,依舊保持着她的尊貴:“陛下對臣妾發什麽瘋?!陛下有本事,去殺了那個孩子啊!想必姐姐泉下有知,也會高興陛下替她的孩子除去一個競争皇位的對手!”
東臨天佐猛地松了手,坐在床上,猩紅的雙眼逐漸恢複正常。
月兒性子軟,最不喜與人起争端。
他瞥了眼癱在床上的女人,拿起龍袍起身離去。
她躺在床上,輕輕捂住脖子,眼淚一顆顆滑落在床榻上。
這是她和他的相處方式,從她嫁進太子府到現在,一直如此。
在她嫁進來之前,她一直以爲,他和普通男子是不同的,他這樣的男人,該是長情的。
可現實,卻給了她重重一擊。
自此,宮閨漫漫,她與他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而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便是這兩個世界交彙的日子。
牛頭山山腳下,小木屋裏一燈如豆。
蹲靠在外面的女子,頭埋進臂彎裏,苦澀的眼淚盡數融進衣裳裏。
雪花還在落,不知疲倦般,溫柔而纏绻。
翌日,大雪初霁。
東臨天佐推開門,便看見蹲在門邊的女人。
她的發頂上還有一撮雪,看起來有些可笑。
單鳳眼中掠過微光,她落魄至此,他該高興的。
可是……
爲什麽高興不起來?
眼前莫名出現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他和阿月大婚時,他親自去蕭府接阿月。挽着阿月上花轎的少女,便是她了。
她的眼睛很美,透着一股子靈氣,顧盼之間,瞳眸中全是自己。
當時,不是沒有驚豔的。
蕭錦然比阿月美,這一點,他必須承認。
隻是,阿月是他年少時便想要娶的女孩兒……
東臨天佐眸中變幻莫測,他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替她拂去頭頂的雪,“蕭錦然,你在這裏蹲着,是想我可憐你嗎?”
蕭錦然已經凍僵過去,根本開不了口。
他有些不耐煩,伸手推了推她,她緊閉着雙眼,面色蒼白,倒在了雪地裏。
“真是麻煩。”
他抱怨着,卻還是将她從地上抱起來進了屋。
他将她放在床上,忍着不耐給她換了衣裳,又親自去熬一碗姜湯。
蕭錦然慢慢醒過來時,便聞到了一屋子的姜味兒。她支撐着起床,注意到身上的衣物都被換了,身上的那件白色綢衫,正是東臨天佐的。
她下了床,綢衫明顯大了一圈,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裳。她低着頭穿鞋,東臨天佐的聲音響起:“姜湯。”
她擡頭,東臨天佐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正單手遞出一碗冒着熱氣的湯。
她帶着疑慮接過,躊躇他怎麽突然對自己這樣好。想了想,目光又落在湯面上,湯色很深,莫非,裏面放了毒?
見她這樣猶豫,東臨天佐有些不悅,“你到底喝不喝?你懷疑我下毒?”
蕭錦然望了他一眼,聲音淡淡:“你給的,自然會喝。”
她喝完那一碗湯,将空碗遞向他,他在窗邊坐下,沒理。
蕭錦然将空碗放到床頭,摸了摸額頭,額頭燙得厲害。她知曉自己大約是發燒了,便重又躺下。
這一躺,便沉沉昏睡過去。朦胧中,覺得幹渴無比。有人拿了溫水喂她,一口一口,十分耐心。
她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半夢半醒之中,她又夢到小時候和東臨天佐的事。
東臨天佐坐在床邊,就着一盞燈籠看書,房間裏很安靜,忽然床上的那個人哭了起來,哽咽着斷斷續續地說話:“蘑菇……娶我……爲什麽要這樣對我……”
他身子一震,轉向床上,因爲發燒,她的臉頰都是汗水,看起來十分可憐。
“騙子……阿錦等得好苦……”她又說了些什麽,因爲沒力氣,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東臨天佐幾乎完全僵住了,他盯着她的面龐,許久之後,才緩緩擡手,撫開她臉上被汗水弄濕的碎發。
他的手停在她緊閉的眼睛上,單鳳眼中神色莫辯。
“阿錦”這個稱呼,他已經許久沒用過了。
自打知道蕭錦然以媵妾身份死纏着蕭錦月嫁進太子府,他就厭惡這個女人。因爲她名字裏有“錦”字,他甚至不肯再叫月兒阿錦。
可是,可是……
他腦海之中掠過一道光,莫非,從一開始,就是他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