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愣了愣,忙從他手中奪過東臨紫晨,輕輕哄着:“紫晨乖,紫晨不怕……”
整個大殿都是小孩子的哭聲,東臨觀月有些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蕭道絕。”
蕭道絕面無表情地從一旁侍衛手上拿過弓箭,銀色箭頭瞄準了哇哇大哭的孩子。他拉滿弓,毫不猶豫地射了出去。
東臨紫晨的哭聲停了。
那支利箭,穩穩射中了他的咽喉。
裴九盯着東臨紫晨脖頸上汨汨流出的血液,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蕭道絕:“你……”
蕭道絕放下弓箭:“他吵到新皇了。”
“不——”裴九發瘋般的嘶吼聲響徹整座未央宮,她緊緊捂住東臨紫晨不停流血的脖子,“晨兒,晨兒!”
然而那一箭幾乎穿透了東臨紫晨的脖頸,他閉着眼睛,身子逐漸冰涼。
裴九的眼淚難以抑制地淌下來,她跪倒在地,抱着死去的嬰兒不肯放手,嘶啞的聲音透着絕望:“晨兒……”
這個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啊……
她的四哥已經沒了,晨兒是四哥留下的唯一血脈。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她跪了半晌,突然發瘋似的沖向蕭道絕:“你敢傷害我和四哥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蕭道絕眼裏劃過不屑,一掌擊出,裴九纖瘦的身子在空中劃了個弧線,仿佛斷了線的風筝一般,重重砸在了台階下。
她的五髒六腑都要撞碎了,血液從她的唇角流下來,可她卻覺得,唯一痛的是她的心。
她一邊哭一邊劇烈咳嗽,流着眼淚爬向地上的死嬰:“四哥……四哥……我對不起你……”
林瑞嘉的目光轉到裴炎身上,他的手被綁縛,昔日俊美無俦的面容,如今死灰一片。他呆呆望着虛空,根本不去注意裴九。
她又望向裴九,裴九抱着那個死嬰大哭,不停地喊着東臨辰前的名諱。
林瑞嘉閉起雙眼,東臨紫晨,原來是東臨辰前的孩子嗎?
東臨觀月無心看裴九哭,握住林瑞嘉的手腕,将她往殿外拖去,經過蕭道絕身邊時,他冷聲吩咐:“去找幾個身形差不多的屍體扔在這裏,再找兩個嬰兒代替東臨兮雨、東臨天明扔在這裏。”
蕭道絕點頭應是,東臨觀月直接拽着林瑞嘉大步走出了未央宮。
林瑞嘉掙脫不開他的手,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她回頭看去,隻見未央宮火光沖天,裏面有慘叫聲不停傳出。蕭道絕帶着黑甲兵從另一個方向離開,魏言拿着一把巨鎖,被侍衛逼迫着從外面将未央宮鎖上。
她的身子抖了抖,裴家,都葬生火海了……
裴炎他,在最後一刻,是後悔的吧?
本來依照裴炎的才華,錦繡前程幾乎就在眼前。他完全可以重振裴家,完全可以成爲東臨的肱骨之臣。
可,卻因爲一個裴九,導緻裴家滿盤皆輸。
連他自己,都年紀輕輕便葬生火海……
她顫抖着,忍不住擡頭瞥了一眼身邊的男人,這樣狠厲的手段,是她從未見過的……
東臨觀月感受到身邊女人的害怕,唇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擡手輕輕爲她擦去臉上的灰塵:“你在害怕什麽?”
林瑞嘉打開他的手,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冷聲道:“滾。”
東臨觀月的手僵在半空中,聽到她說這個字,臉上的笑容盡皆收斂去,反而更加大力地揉搓她的臉。
林瑞嘉猛地推開他,卻因爲反作用力自己跌倒在地。東臨觀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從地上拽起來,拖着她往秋水殿而去。
林瑞嘉掙了半天,卻掙脫不開他的手,隻得由着他将她往前拖。
身後是未央宮沖天的火光和火中人的慘叫哭嚎,她背對着這些人間慘景和仿佛來自地獄般的聲音,眼淚抑制不住地往下淌。
東臨觀月是魔鬼,是隐藏最深的魔鬼!
宮中處處都一團亂,蕭道絕的人對宮裏進行了大清洗,東臨火越留下的人,幾乎被處置殆盡。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地方,無數人被悄無聲息地殺害。他們的屍體被迅速埋進土裏,東臨觀月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在泥土表層重新種了菊花。
夜風裏,徜徉着菊花的清香,可這些濃郁的花香,卻終究無法掩蓋那一絲絲的血腥氣味。
這一夜,整座皇宮,如同煉獄。
天快亮時,尚衣局小偏院。
上官身着淡青色修身長裙,捧着蘋果似的小臉蹲在泥土前,笑嘻嘻望着土裏的一朵小雛菊。
她的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無比稚嫩單純。
一身黑衣的男人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身後,手中冰藍色長刀毫不猶豫刺向她的後心窩。
上官眸光微閃,身子一動,人已經坐到了圍牆上。
她晃蕩着雙腿,笑望着夜冥:“夜冥哥哥,你這是怎麽了?”
夜冥一聲不吭,縱身躍上圍牆,長刀朝上官的面門劃去。
上官“哎呀”一聲,跳到門前的台階上,雙手負在身後,有些不悅:“夜冥哥哥,哪有你這樣的,一言不合就動手!對女孩子,要溫柔嘛!”
“你是惡人。”夜冥冷聲,長刀再度刺向上官。
風中傳來上官的笑聲,“要怪隻怪你們太笨啰!我給你們留下那麽多破綻,你們卻發現不了!我跟傾城待了那麽久,她卻真是笨的可以,到最後關頭才發現我是内鬼!啧啧啧!”
夜冥注視着她,她笑得一臉無辜,仿佛做盡壞事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
面對這樣的上官,他的心忽然有一絲抽痛。
微濕的晨風中,他望着她,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
上官怔了怔,想開口說“上官竹茹”,卻在開口的瞬間,說出了另一個名字:
“上官柳。”
“我是毒宗,上官柳。”
“上官柳……”夜冥呢喃着,重複了一遍。
上官柳盯着他,不知道他爲何會突然這樣問。
隻是這樣認真思考的夜冥,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海上歸程的那一夜,你我和雪歌一起去了船艙底,是你弄斷的平衡木,對不對?”
上官柳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