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答他的依舊是沉寂。
東臨火越凝視她良久,淚水漸幹,雙眼卻紅得厲害。
他輕輕張口,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禁·欲的誘惑美:
“月影兒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浮華夢。三生渺渺,因緣無蹤,雖堪戀,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誰當逝水,東流無終……”
嘉兒,你不在了,我費盡心機去奪權又有何意義?我要這江山,又有何意義?!
你曾說你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這些年來,我始終都在努力爲你争取。可當我花盡心思、使盡計謀擁有了那個位置,你卻要與我碧落黃泉天人永隔……
他唱完這一段,淚水大顆大顆落下,從床頭邊取下長劍,抱着林瑞嘉,聲音輕柔:“嘉兒,你若離去,我必相随。”
他舉起長劍,毫不猶豫地往頸間揮去。
然而就在這一瞬,一隻手忽然握住了劍身。
東臨火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林瑞嘉黑白分明的瞳眸。
“不要……”她的聲音很虛弱,剛說出兩個字,便劇烈咳嗽起來。
大口的水被她咳出來,東臨火越呆滞半晌,突然欣喜若狂,一把将林瑞嘉抱起來:“你沒死?你沒死?!”
林瑞嘉抹了把嘴邊的水漬:“你那麽吵,唱的歌那麽難聽,閻王放我回來,叫你别再唱了……”
東臨火越見她還有心情開玩笑,頓時又是哭又是笑,一把将她按進懷中:“嘉兒,你還在,真好……真好!”
世間最美妙之事,莫過于虛驚一場。
愛情裏最美好之事,莫過于我回頭時,你還在那裏。
林瑞嘉的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上,她感受着他灼熱的心跳,他的愛,她感覺到了,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
那一夜的水下,他拼命朝她遊過來,拼命吼叫着她的名字。
他說,不準她死。
這一天一夜,她整個人都如墜冰窟,想要醒來,卻根本睜不開眼。
她聽着他一聲聲喚着她的名字,成千上萬遍,仿佛一點都不會疲倦。
她聽着他絕望地對太醫們嘶吼,絕望地痛哭流涕,明明近在咫尺,卻覺得如隔雲端。
她聽着他最後絕望地唱起了那支訣别的歌,聽着他拔劍的聲音,她終于掙脫一切束縛,醒了過來。
林瑞嘉靠在他懷中,臉色依舊蒼白憔悴,聲音很低,卻很真誠:“這一次,真的謝謝你。”
“謝謝你的不離不棄,越哥哥……”
東臨火越身子一震,詫異地望向懷中的女人,她鑽進他的懷中,淚水肆意流淌。
若非這一次的遇難,或許她永遠都不知道,他對她其實有多麽重要。
她以爲她可以摒棄過去的一切,去北幕重新開始,可是這世上,又有誰的過往,是可以輕易抹去的?
明明嘴裏說着他是不重要的人,然而生死存亡之際,心裏念着的人卻依舊是他……
翌日。
寝宮内,林瑞嘉垂頭用着搭了新鮮小菜的小米粥,漆黑的睫毛将她的瞳眸掩蓋住,看不清裏頭的情緒。
東臨火越坐在她對面,一手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林瑞嘉隻覺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忍不住擡頭看他:“你看着我做什麽?粥都涼了。”
東臨火越随手拿勺子在碗裏撥弄了下,卻無心用膳,隻是笑嘻嘻盯着她:“就想多看看你。”
林瑞嘉鼻尖一酸,莫名湧上淚意,忙重又垂了眼簾,繼續用粥。
正在這時,魏言出現在門口,猶豫地說道:“陛下三天沒有上朝,今日……”
“朕知道了。”東臨火越不耐煩地應了他一聲,從座位上起身,探過半個身子揉了揉林瑞嘉的發頂,妖娆的鳳眼中滿是笑意:“等我回來。”
東臨火越走後,林瑞嘉一個人用完早膳,侍女們進來收了碗筷,她正百無聊賴之時,外頭忽然響起叽叽喳喳的聲音。
幾名着裝一緻的宮女進來,齊齊對她笑着行禮:“小姐!”
林瑞嘉一一看過去,桑若、桑果、闆栗、苜蓿和寒蓉蓉,一個都沒少。
桑果第一個沖過來,笑道:“陛下說了,還讓奴婢等繼續伺候小姐!”
林瑞嘉很是感動于她們的忠心,主仆間說了許多話,正高興時,端香挑了簾子進來,對林瑞嘉福了福身子:“傾城郡主,太後娘娘有請。”
衆人面面相觑,林瑞嘉卻欣然允諾,隻帶了桑若與桑果,往慈甯宮而去。
慈甯宮内殿,依舊花香氤氲。
林瑞嘉到的時候,内殿裏并沒有人。
蕭太後身邊另一位大丫鬟添墨拿了筆墨紙硯出來,笑道:“娘娘早先便吩咐了,若是郡主到了,請郡主将這三卷經書抄寫一遍。”
林瑞嘉在矮幾後的蒲團上跪坐下來,添墨把東西都布置好,桑果莫名其妙地在林瑞嘉身邊蹲下,“她這是什麽意思?”
添墨帶笑的臉立即變了:“這一位,是叫桑果吧?”
桑果擡頭看她,圓臉上滿是戒備:“幹嘛?”
林瑞嘉暗叫不好,蕭太後此次叫她過來,大約又是想要訓她規矩什麽的。桑果如此無禮,怕是要倒黴的!
想着,她冷聲道:“桑果,還不道歉?!”
桑果癟着嘴,悶聲道:“對不起……”
添墨冷冷掃了她一眼:“再有下次,定要掌嘴!”
待添墨退了下去,桑果才輕聲問道:“小姐,這個太後,她爲什麽把你弄過來抄經書?”
林瑞嘉頓筆,她也不清楚蕭太後的态度。蕭太後這個人,并不是她能夠看透的。
想了想,她說道:“無論如何,在她這裏,必須守禮。”
桑果應了聲,乖巧地幫林瑞嘉磨起墨來。
桑若打量着内殿四周,心裏也是十分好奇。
這些經書大約是前朝的,字體不同,林瑞嘉抄寫起來十分吃力。好在添墨提前爲她備了本前朝字典,邊抄邊翻譯,到後來逐漸進入狀态,倒也沒那麽難了。
這幾本經書的奧義都很淺,不過确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桑果打了個呵欠,悄聲道:“桑若姐姐,你來磨墨好不好,我不行了,困死了!”
桑若接過她的活兒,桑果歪在軟墊上,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