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嘉擡眸盯着他的眼睛,他眼睛裏的情緒透着一股叫人害怕的瘋狂,她抿了抿唇,“對不起。”
東臨火越松開手,背轉身去:“外頭那些大臣,你都看到了?”
“是。”
“他們一同上書,要求我把你送出去求和。”
林瑞嘉垂下眼簾,半昏半明的光影裏,她的聲音透着薄涼:“我知道,你不會同意。但是,如你之前所說,東臨的兵權并不集中。而你與你父皇又更加不同,你是新帝登基,很多老臣和老牌勢力,并不服你。你想要組織大軍對抗北幕,難如登天。”
東臨火越背影僵直:“你總是能夠一語道破我的煩惱。”
“其實,将我送回,是解決戰争最好的方式。東臨與北幕乃是天下強國,若是爆發戰争,其他四國必定蠢蠢欲動,到時候,天下大亂,生民塗炭,你又于心何忍?”林瑞嘉好言勸道。
東臨火越轉身,對她凝視了片刻,伸手輕輕将她臉頰上一縷碎發勾到她的耳後,他的指尖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單鳳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當初與東臨長鋒交戰時,我想着那幾萬士兵,我想着絕不能因爲我一人的私·欲,而讓他們陷入困頓局面。我想着,絕不能因爲我想要救回你,而讓他們不顧性命地爲我犧牲。”
“可是到了後來,我得到了什麽?”
“五萬士兵都死在了葫蘆谷,而你,也沒有救回來……”
“嘉兒,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這一次,即便是北幕百萬大軍兵臨天照城下,我也絕不會放手。這一次,即便東臨隻剩下我一個人作戰,我也要保你周全,絕不将你拱手讓人。”
他的聲音滿是堅定,在林瑞嘉發怔的時候,他将她擁入懷中。
他閉起雙眼,紫色的龍袍無風自舞:“嘉兒,這一次,請讓我爲你戰死沙場,以證我對你的愛情。”
“你這個瘋子!”林瑞嘉猛地推開他往後倒退幾步,“你是皇帝,皇帝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若你心心念念的是兒女情長,那麽你爲什麽要做皇帝?!爲什麽要這天下?!東臨火越,一旦當了皇帝,便會身不由己。這一點,你早就知道的!”
東臨火越往後踉跄了幾步,烏黑的發絲垂落下來,一張妖豔的臉滿是落寞:“當初,你說過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我努力了這麽久,娶别人得兵權也好,欺騙你也罷,我隻是想要爲你把這個位子掙來……可我得了天下,你卻要離我而去。林瑞嘉,你覺得這樣,對我公平嗎?!”
正在這時,魏言匆匆闖了進來,猶豫地望了眼林瑞嘉,輕聲禀報:“陛下,左相求見!”
東臨火越臉上的落寞神情很快被斂去,取而代之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他走到龍案後坐下,“讓他進來。”
林瑞嘉站在原地,裴憫大步走進,對東臨火越行了一禮:“陛下!北疆急報,颍州以北的幾座小城池,盡皆失守!”
“裴家二十萬大軍戍守颍州,莫非是要守不住了?”東臨火越冷聲。
裴憫垂着眼簾:“此次北皇禦駕親征,來勢兇猛,裴家的軍隊,隻能守得了一時,卻不能長久守下去。若是還要打,微臣懇求陛下增兵颍州!”
他說着,頭貼地跪了下去。
東臨火越冷冷注視着他,增兵?!他倒是想,可哪裏來的兵可以增?!南邊有秦國和南國虎視眈眈,東邊的海國雖然很少通來往,卻也是個虎狼之國。這兩處的軍隊,都不能動!
裴憫保持着磕頭的姿勢,似乎東臨火越不答應,他就會不起來。
殿中一片靜寂,林瑞嘉默然地望着裴憫,他話裏話外都是國家大事,然而有心人都能猜得出,他是在爲裴九謀利益。
以裴九裴家嫡女小姐的身份,區區一個妃子位份,是與她完全不相稱的。更何況,她如今還懷有身孕……
大約,裴憫是想要挾東臨火越,給裴九更高的位分吧?
可更高是多高呢,皇後之位嗎?
她想着,覺得自己站在這裏真是礙眼得很,便對東臨火越微微福身,轉身準備離開。
可她剛轉身,便聽得東臨火越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裴愛卿籌軍辛苦,朕于心不安,五日後,攜裴愛妃設宴鳳凰樓,還請裴愛卿屆時務必到場。”
裴憫頭貼着地,眼底神色變幻。
過了片刻,他出聲:“微臣遵旨。”
林瑞嘉瞥了他一眼,剛剛東臨火越的話中,特地說帶着裴九。那就意味着,如果他不到場,裴九便會倒黴。
她垂下眼簾,靜靜往外走去。
帝王之術,便是必如此吧?
在外戚通過各種手段左右後宮事宜時,皇帝同樣可以通過牽制後宮,來左右外戚……
天黑之後,東臨火越依舊沒有回寝宮。幾個小丫鬟正要伺候林瑞嘉沐浴梳洗,忽然凝香前來,說是她家主子邀請她去荷花池一叙。
林瑞嘉随意披了件薄披風,林七月相邀,她定是要去的。如果可以,她想從林七月口中套點消息出來。
有關鹿無塵,有關赫連錦玉,有關他們秘密進行的那項計劃的消息。
寝宮内的宮女們面面相觑,不過最終沒敢阻攔她,其中一個則忙不疊去禀報東臨火越。
荷花池邊,夜景怡人。
林瑞嘉老遠的,便看見湖心亭裏站了個人。
凝香将林瑞嘉引到通往湖心亭的九曲走廊前,對她福了福身子,便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林瑞嘉緩緩往湖心亭而去,繡花鞋踩在木闆上,一絲聲音都沒有。
她走到林七月身後,“今夜月色真好。”
林七月遙望着深藍色的水面,“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就是林七月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沒有吃好睡好。隻要一想到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她就整個人都坐立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