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嘉随即起身,以更衣的名義離席。
她走到外頭一處較爲隐蔽的花叢間,便看見水渺渺站在花樹下。水渺渺一看到她,立刻跪了下去,“求太子妃饒我一命!”
桑若冷聲道:“太子妃幾時說過要你性命的?還不起來說話?!”
水渺渺站起身,擡頭看向林瑞嘉,有些畏畏縮縮,“我是水府的庶女,自幼便不得寵愛,父親平日回來,幾乎從沒有多看一眼我。嫡姐她生得漂亮,又是從母親肚子裏爬出來的,自然深受父親和祖父的寵愛。”
“後來我漸漸長大了,我知道如果沒有人在父親和母親面前替我說好話,我就會嫁給一個不如意的男人,成爲嫡姐前程的墊腳石。所以,我拼命地讨好嫡姐,希望她能将我當做她最要好的朋友,希望她能在父親和母親面前說我的好話。可是……”
她的笑容冷漠而無助,“可是,這個沒有人性的嫡姐,根本沒有将我當做人看待。我爲她做了那麽多事,但在她眼中,我和她的丫鬟們沒什麽區别。太子妃,你出身高貴,你是不會明白那種感覺的!”
林瑞嘉伸手掐下花樹上的一朵桃花,放在掌心細細把玩,目光清涼如梨花飄飛:“不,我知道你的感受。那種恨不得置所有人于死地的孤獨感,宛如汪洋洪水,能将人徹底湮滅。”
水渺渺疑惑地望着林瑞嘉,她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緒,但她能感受到林瑞嘉散發出的那種刻骨的悲傷。
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曆,讓面前這個有着一身豔骨、美貌傾城的女子,流露出這樣的孤獨情緒?
水渺渺打了個寒顫,随即穩了穩情緒,低聲說道:“我的姨娘已經不在了,水家,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留戀。曾經我愛慕過太子殿下,可是經過這些事,我才發現太子的眼裏心裏,都隻有太子妃一人。我雖是庶女,可骨氣還是有的。世家大族如今在我心裏,不過就是醜惡的金窩銀窩。”
她說着,認真地擡眸望着林瑞嘉:“水家,我恨之入骨。水家沒有男嗣,太子妃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林瑞嘉擡眸看她,她笑容發狠,繼續說道:“據我這些年觀察,水家是有男嗣的。我曾經看過兩個與我一般大的少年出入水府,他們,與我父親相貌有六七分相像。我猜,父親在外面養了外室,并且孕育了子女。可憐秦氏還以爲父親待她多好,她不過是父親留在府中做活靶子的女人!”
林瑞嘉眸光流轉,“我知道了。”
水渺渺咬了咬嘴唇,“那今日大殿上的事……”
“我什麽都沒有看見。”林瑞嘉語氣淡淡。
水渺渺長長松了口氣,對她福了福身子:“多謝太子妃!”語畢,便退了下去。
林瑞嘉站在樹下良久,一身白衣的幕北寒出現在她身邊。
“都聽見了?”林瑞嘉輕聲道。
“嗯。”幕北寒淡淡道。
林瑞嘉摩挲着手中的桃花,“水家,終究是北幕的心腹大患。但是,現在還不是鏟除他們的時候。十幾萬軍隊,他們的開銷絕對十分龐大。以水家的産業,還不足以養活他們。”
“你的意思是,順蔓摸瓜,斬草除根?”幕北寒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桃花上。
“正是。”林瑞嘉擡眸盯着幕北寒,眸光決絕,随手将那朵桃花扔到地上,“放虎歸山,絕不可行。”
“我會将他們一網打盡的。”幕北寒輕聲道。
林瑞嘉帶着桑若離開後,幕北寒撿起被她扔掉的桃花,端詳良久後,珍而重之地将它藏進荷包之中。
寒夜出現在他身後,猶豫地說道:“主子,水玲珑和秦氏收拾了包袱,打算回水府。”
“把她們軟禁起來。”幕北寒說完,便沿着林瑞嘉走過的路往大殿而去。
等白天的宴席散場之後,林瑞嘉剛回到小殿坐下,幕北寒便派人來請,說是要犒勞她替他招待賓客。
林瑞嘉本想拒絕,可前來邀請的人話語虔虔,林瑞嘉隻得梳洗後匆匆趕過去。
太子府花園,八角亭子裏邊挂了幾十盞燈籠,林瑞嘉還未走到,老遠便傳來歡笑聲。她覺着這笑聲很熟悉,走近一看,鹿鹿和青團都在亭子裏,青團不知說了什麽笑話,惹得鹿鹿直笑。
兩人注意到林瑞嘉來了,鹿鹿又是直撲進她懷中蹭啊蹭:“姐姐要抱抱!”
可惜他還沒蹭幾下,後衣領就被一隻大手給拎了起來:“又想被定身一夜嗎?”
冷冰冰的話語,冷冰冰的人。鹿鹿打了個寒顫,不敢招惹幕北寒,隻得乖乖送開林瑞嘉靠邊兒站去了。
幕北寒和林瑞嘉坐下之後,鹿鹿轉了轉烏溜溜的大眼睛,本想坐在林瑞嘉身邊,可一看到幕北寒,又有些腿軟,隻得在距離林瑞嘉兩個位置的地方坐下。
青團和桑若站在亭子外面,桑若抱着劍,一臉冰冷。
青團興奮極了,不時拿胳膊肘捅捅她,話簍子似的叽裏呱啦個不停。
鹿鹿最愛吃魚,可幕北寒卻直接将魚肚子中間最好的一塊肉夾到盤子裏,挑幹淨刺後送到林瑞嘉手邊。
鹿鹿杵着筷子有些氣悶,卻礙于幕北寒的威嚴不敢亂來。
林瑞嘉望着盤子裏的魚肉,心裏頭有些發酸。明明已經對他很不好了,他卻始終如一地對自己好。
除了那幾晚暴風驟雨般的愛,他對她的好,實在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他會在頭一天晚上派人過來,告訴她第二日是刮風還是下雨,是冷還是熱。他會在處理完工作之後,第一時間來到她身邊,哪怕隻是爲了簡單地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厭煩他,所以他總是站在窗外靜靜望着她。不打擾,不勉強,隻是靜靜地、虔誠地、愛戀地看着,猶如最卑微的暗戀。
林瑞嘉自問,若是在越哥哥之前遇見他,她興許會被他打動,真的愛上他。
可是世上,從沒有如果。
她最先遇見的,終究是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