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些煙花盛開,純黑的瞳眸中倒映出斑斓之色,那樣純粹,好像是這個世間最美的鏡子。
不遠處傳來清遠悠揚的筝聲,間或有男子的吟詩聲傳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随我身。暫伴月将影,行樂須及春。”
那筝聲和吟詩聲逐漸靠近,趴在林瑞嘉膝蓋上的鹿鹿忽然打了雞血似的坐起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透出光彩來:“是哥哥!”
林瑞嘉眸色一變,看向窗外,船對面已然駛來一艘華麗的畫舫。
一個身着火紅色繡花長袍的妖媚男子靠坐在畫舫的舷窗處,長袍撩起一半,一隻白皙有力的長腿踩在窗框上,另一隻腳則放在地上。他懷抱長筝,随性地彈奏着: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他的黑發不加束地盡數散落,與胸口裸露着的大片白皙肌膚形成鮮明對比。火紅色長袍與他眉間一顆朱砂相映成輝,襯得他整個人愈發妖冶。
他忽然停了彈奏,擡眸看向對面的畫舫。
鹿鹿撅起嘴巴,十分委屈地喊道:“哥哥,我是鹿鹿!”
鹿無塵卻根本不看他,隻是笑吟吟望着鍾瑤:“聖女也來了,奉京城,可當真是熱鬧。”
鍾瑤不語。
身着滾金邊黑袍的男人負手走出,隔着河水看向林瑞嘉:“今日乃是花神祭,良辰美景不可辜負。不知郡主可有雅興,與在下下一盤棋?”
林瑞嘉靜靜望着蔣振南,他面龐堅毅,周身散發着淩冽的氣質。這氣質,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溫文爾雅了。
林瑞嘉失笑,“有何不可?”
蔣振南大手一揮,一張白玉棋盤立刻從畫舫飛出,直直飄在半空中。他身影一動,已然盤腿懸空坐在期盼一方。
林瑞嘉長袖輕撫,輕功施展,輕盈落在蔣振南對面。
蔣振南擡手,黑眸深邃:“郡主先請。”
林瑞嘉并未客氣,伸手從玉棋盅裏拈起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一角。
蔣振南擡眸看了她一眼,将棋落在另一處,“我記得,你的棋藝,是我啓蒙的。”
“七歲以前是你教的。之後,是越哥哥教的。”林瑞嘉淡淡道,毫不猶豫地落了另一子。
她的棋風随東臨火越,敢進敢退,棋路大膽嚣張。蔣振南的棋風則偏于陰柔,常常在不知不覺間将對手逼入絕境。
下面畫舫中,鹿鹿半個身子趴在舷窗外,伸着小手去夠鹿無塵,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含着水泡,可憐極了的小模樣:“哥哥……鹿鹿要哥哥……”
鹿無塵仍舊保持着依靠在舷窗上的坐姿,閉着雙眼随性彈奏。
東臨火越瞥了眼外面上空的對弈,看向幕北寒:“你猜,他們誰會赢?”
幕北寒端坐着,腰間的佩玉長長垂下,白色衣擺十分規整地散在他的身邊:“蔣振南的心律已經被接二連三的變故打亂,這場對弈,他必輸無疑。”
“呵,”東臨火越嗤笑,“他蔣家針對嘉兒寶貝設了無數陰謀詭計,嘉兒寶貝見招拆招,還順便送了蔣家幾個女人上西天,他自是要亂了心性的。”
幕北寒沒接話,開始閉目養神。
東臨火越挑眉:“不過除了這局棋的輸赢,我更好奇你和林泰民達成了什麽協議。”
幕北寒睜開眼,溫潤的眸子掃過東臨火越,東臨火越笑得涼薄:“前段時間,林泰民曾被參奏犯叛國之罪,并且羽旭的親衛在他的密室中找到了和你們北幕聯系的書信、南羽的地圖,以及難得的天山雪蓮。别跟我說他後來的翻案,我知道他推出去的那個人是你們的死士。我隻是好奇,你們之間,到底達成什麽協議了?”
幕北寒仍舊不語,東臨火越瞥了眼低着頭完全沒有存在感的鍾瑤,冷笑了聲:“冰塊,當初林泰民想投靠我,我可是嚴詞拒絕的。我不明白,你爲何會收留他那隻老狐狸。我以爲,咱們才是真正的聯盟。”
畫舫外的半空處,棋盤上已落了大半的子。
兩人落子都很快,林瑞嘉面容沉着冷靜,隻是拈棋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蔣振南的額角沁出細汗,狀态明顯比林瑞嘉還要差。
他的棋快成長龍之勢時,被林瑞嘉的白子生生斬斷,可惜了他好費半天暗度陳倉排出來的陣型。
“你的棋風,與我一點都不像。”蔣振南苦笑了聲。
林瑞嘉面不改色:“曾經,我的棋風是最像你的。”
“我很想知道,若我當初沒有離開奉京,你我現在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世上從沒有如果。蔣振南,從蔣沁害死我母親的那一刻開始,咱們就注定了不死不休。隻因爲你是蔣家人,隻因爲我是我母親的女兒。”林瑞嘉落子,大局已成定勢。
蔣振南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目光盯着棋盤,棋盤上,已經沒有他可以走的路了。
他的手松開,黑子跌落在棋盤上,無力地滾了幾圈。
“我輸了。”
蔣振南大手一翻,整張玉棋盤連同棋盅、棋子都化爲齑粉,落進了青瑤河中。
林瑞嘉浮在半空中,伸手撫平裙子上的褶皺。低頭之間,隐約見東臨火越的畫舫下方有銀光浮動。
她不動聲色地擡眸看向蔣振南:“若是真能回到當初,你會娶我嗎?會護我一生嗎?”
蔣振南的眸色變了變,顯然沒料到林瑞嘉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後道:“你剛剛說過,沒有如果。”
林瑞嘉輕輕笑了笑,身形一動,飛回了畫舫。
蔣振南抿着薄唇,望着她的裙擺和長袖在夜空中飛舞,她的身影在煙花下美得驚心動魄。
他突然笑了,若是真有如果,或許,他會選擇守護蔣家。或許,他會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隻是可惜,沒有如果,因此不知道過去那一刻的三岔路口,他究竟會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