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的回話是:側妃自覺婚前曾失身于人,無顔面伺候在殿下身旁,隻求殿下多去幾位姐姐那裏。她願在院中長伴青燈古佛,爲殿下祈福。
羽元康乍聽這話,好一頓感動,恨不得立刻沖進去将她摟在懷中疼愛一番。隻是青碧義正言辭,他不好硬闖,隻得去了林芙蓉和绯曦院子裏。
林照月的表現在林芙蓉看來,則是知情識趣,曉得不與自個兒親姐姐争寵。她在燈下修剪一枝梅花,唇角挂着笑容,“月兒不愧是本妃的親妹妹,到底是向着本妃的。”
她滿心歡喜找到一個傀儡,卻不知道,在不久之後,林照月将成爲她最爲恐怖的噩夢。
很快,傅靜緣和羽今朝的大婚之日來臨,林瑞嘉攜着重禮先去了傅府爲她添妝,東臨火越則被請去皇宮承雙殿觀禮。
傅府中,傅夫人正抹着眼淚跟坐在榻上的傅靜緣小聲叮囑着什麽,見林瑞嘉進來,忙起身讓座:“臨安郡主這邊請!”
林瑞嘉客氣地擺擺手,笑道:“這樣好的日子,夫人哭什麽?可是舍不得靜緣姐姐?”
傅夫人紅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曉林瑞嘉是自個女兒的好朋友,便垂頭出了門把空間讓給她們。
傅靜緣的房間一派通透大氣,倒不像是女孩子家的閨房。她坐在床上,眉眼精緻,“嘉兒,你終于來看我了,我可想死你了!”
“胡說什麽?你該想的,可是今日的新郎官!”林瑞嘉笑道。
傅靜緣吐吐舌頭,“前段日子聽說你病了,我趕去看你,你卻老也不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看着怪可憐的。這病剛好,就趕着過來調笑我,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林瑞嘉在她身邊坐下,替她扶正鳳冠:“我可是來給你添妝的,你卻這樣說我。可是不想要我送的寶貝了?”
傅靜緣微微挑眉:“你可别說,若你送的是那些金銀寶貝,我可不稀罕。”
林瑞嘉微微一笑,示意桑若呈上禮物。
傅靜緣接過桑若呈上來的一隻長長錦盒,打開來,裏頭是一副畫卷。她打開畫卷,卻見上頭畫着一株枝繁葉茂的牡丹,兩隻蝴蝶正在花間翩跹起舞。
“這是……”她突然驚喜不已,“這是白居不易先生的真迹?!”
“正是。”林瑞嘉淺笑,“四國盛典的時候,我在鑒古齋看見的,當時就想到你若大婚,送你這副畫定是極好。”
傅靜緣将畫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收進錦盒中,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意:“嘉兒,你待我真好。”
“别急着誇我啊,”林瑞嘉笑了笑,“還有一樣禮物呢!”
桑若拍了拍手,外頭兩個小丫鬟立刻擡着一樣東西進來。
傅靜緣仔細看去,這是一扇約莫一米高的九扇屏風,屏風用蜀錦繡了壯麗山河,四周用紫檀木做的邊框,整體造型精緻玲珑,十分耐看。
“嘉兒!這不會是你一針一線繡上去的吧?!”傅靜緣走到屏風邊,小心翼翼地撫摸,滿眼都是愛惜。
林瑞嘉露出一抹真誠的笑:“靜緣姐姐喜歡就好!”
傅靜緣鼻子一酸,突然猛地回轉身抱住她,“嘉兒!”
她沒什麽朋友,即便是大婚,也還沒有什麽相好的女孩子來給她添妝。唯一來爲她添妝的,是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孩。她怎能不感激,怎能不高興?
在日後,她會有夫君,會有孩子,可她想,她将永遠不會忘記,眼前這個女孩在她未做人婦時帶給她的、獨屬于少女的溫暖。
“嘉兒,有你,真好!”
過了不久,喜婆過來催人。傅夫人進來,親手替傅靜緣蓋上喜帕。喜帕放下的刹那,林瑞嘉看見傅靜緣含羞帶怯的笑,她的眼黑澄澄的,盛着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這樣幸福純粹的笑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了,林瑞嘉想。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笑容。
府外,羽今朝騎在紅色高頭大馬上,身着奪目的大紅色新郎袍,默默注視着傅靜緣的哥哥傅韶華将她抱上花轎。轎簾放下的刹那,他覺得心中格外滿足,仿佛人生在此刻圓滿。
靜緣呵,那是他從小就喜歡的女孩兒啊!
如今她就要成爲他的妻,他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甚至在這一刻,羽今朝覺得這南羽江山,這南羽皇座,竟都比不過他的小小新娘的一根小手指。
他唇角噙起一抹微笑,帶領隊伍朝皇宮承雙殿而去。
與此同時,相府後花園。
外面傳來大皇子迎親的鞭炮聲與百姓們圍觀發出的贊歎聲,而這裏,梅林深處,卻是一片冷清。
一個小小的墳冢前鋪着一塊絨布,身披黑色大氅的羽風來盤腿坐在絨布上,面前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尋常女孩愛吃的點心,一壺酒,兩隻青瓷酒杯。
他對外面的熱鬧充耳不聞,隻低頭倒了杯酒,往唇邊送去。
他默默地喝了三杯,忽然一笑,看向那墓碑:“沒想到吧,我會來這裏看你?”
墓碑靜默以對,他盯了半晌,本來到嘴邊的話忽然化爲一聲輕歎。
又默然片刻,他從懷中掏出一串銀鈴手串,小心翼翼地放到墓碑前面:“這是你在鑒古齋先看中的,不過,你也可以當做是我送的。”
他說着,忽而自嘲一笑,“人呢,總是在擁有的時候不去珍惜,失去了才想到究竟失去的是何等寶貴的東西。”
“從見你第一面起,你在我眼中就是個帶着危險卻又很可愛、明明聰明得要死卻總裝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蠢笨死小孩模樣。”
“明明傲嬌的要死、做作的要死,卻讓人忍不住地将目光放到你的身上……”他輕輕撫摸地上的銀鈴手串,曾經堅毅的眸中不可自制地湧上淚花,“你以爲你是個發光體嗎?你明明是鍾家最見不得光的存在,可爲什麽,爲什麽在我眼中,你是一個奪人眼球的太陽?!”
他的淚花翻湧而出,最後滴落到墓碑前的土地上。他探身向前,将那塊墓碑擁進懷中,似乎抱住了他的所有。
——你這丫頭,倒是很會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我憑什麽告訴你?
——憑我是南羽尊貴的皇子!
——好精緻小巧的靴子。誰給你做的?
——當然是我自己做的!你還給我!
——說句好聽的,我就還給你。
——什麽好聽的?我不會說好聽的,你要聽好聽的,怎麽不去怡紅樓找那些女人說給你聽?!
——我從來不知道,奉京城裏,還有你這樣可愛的女人……
當時的她惱羞成怒,猛地轉頭,卻恰好親到自己的唇上。
淚花大顆大顆落下,羽元康閉上眼,疲倦得想要與這個世界告别。
靈兒,我好想抱一抱你。
隻是單純的,再抱一抱你……
羽今朝迎親的車隊打府外經過,鞭炮聲滿天滿地的響。他們的婚禮那樣熱鬧,那樣幸福。冬日的暖陽灑在大地,似乎是神在祝福他們。
府内冷清的梅花林深處,羽風來閉着眼靠在墓碑上,黑色睫毛上逐漸結了絲絲白霜。
他的面容早沒有平日的堅硬,隻剩淺淺的溫柔,和深深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