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起思緒,柏念慈定定地看着蘇斐然俊雅的臉,從他淡漠的神色裏,她看不出他對此事的态度,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提醒他一下。
“城堡裏的人給你打電話說老夫人生病了,應該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柏念慈說道。
以蘇斐然今時今日的身份,城堡裏的人再如何受到重視也隻是傭人,蘇斐然再如何溫吞,身份擺在那兒,城堡裏的傭人們沒得到老夫人的吩咐,不敢擅自打電話來讓蘇斐然回去城堡。
“嗯。”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蘇斐然心裏正疑惑着,他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她詫異的表情裏帶着少許懼意,如果不是一直注視着她的臉,他肯定也發現不了。
懼意,代表着她怕老夫人,她怎麽會怕老夫人?
蘇瑞傑深得老夫人喜愛,老夫人也沒少幫着蘇瑞傑給他使絆子,她身爲國務卿的女兒,名義上又蘇瑞傑的妻子,按理說應該也讨老夫人喜愛,她怎麽反而怕老夫人?
嗯,是什麽意思?柏念慈想不明白,蹙眉問:“那你今晚回去城堡嗎?”
“不回。”蘇斐然幹脆的回答。
“不回。”柏念慈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表情非常詫異,跟着她又想到老夫人古怪的脾氣,他不回去城堡的話,老夫人肯定會覺得他不尊重她這個祖母,一定會非常生氣。
“我今晚不回城堡,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她微微揚起的嘴角,真是太明顯了,蘇斐然失笑的搖頭。
他一直以爲她與老夫人的關系很融洽,至少每次家族聚會時,他看到的是這樣,如今看來,他也膚淺的隻看了表面。
柏念慈錯愕的愣住,心想,自己有看起來很高興嗎?老實說,老夫人生氣,她心裏很爽,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表露在臉上了。
急速的眨了幾下眼睫,柏念慈臉上恢複平靜神色,掙脫開被他握住的雙手,臉也瞥向一邊,決心來個死不承認。
“你看錯了,我沒有很高興,而是在爲你擔心。”柏念慈解釋道,她這話不算是随意找的借口,而是真的有點爲他擔心。
“在爲我擔心。”蘇斐然有點不信,他明明看的很清楚,她的确是高興。
至于她爲什麽不承認,大概是想掩飾什麽吧,蘇斐然這樣想着。
“沒錯,我在爲你擔心。”柏念慈認真的點頭。“蘇老夫人是你的祖母,她的真實爲人如何,我想你比我應該更清楚,這次你沒有順她的意,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本來柏念慈是想說蘇老夫人會懷恨在心,想了想,還是改成了善罷甘休。倒不是擔心自己在蘇斐然面前說他祖母壞話,讓蘇斐然心裏不痛快,蘇斐然被他祖母坑了那麽多次,若還不長記性,她隻能說,蘇斐然被坑是活該。
事實擺在眼前,蘇斐然并不是那樣一個愚孝的人,過去被蘇老夫人坑害,他沒有反擊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去年他父親過世,蘇老夫人還想坑他就沒那麽容易了。
有時候她都想不通,蘇老夫人那樣一個刻薄又古怪的人,在外面的名聲卻好的不能再好,因此,蘇老夫人幫着蘇瑞傑坑蘇斐然都沒人發現,即使蘇斐然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她還是章念汐時,一次次在蘇老夫人手底下吃虧,開始時她還會告訴蘇瑞傑,蘇瑞傑不僅不信她的話,還責備她不尊重祖母,暗地裏說祖母壞話。
爲此她和蘇瑞傑不止一次發生争吵,卻每次都是她落敗,原因隻有一個,蘇瑞傑相信蘇老夫人不相信她,有了這個認知後,她開始沉默。爲了蘇瑞傑,她忍下老夫人對她的種種刁難,把自己卑微到塵埃裏,可老夫人依然不滿意她,總在蘇瑞傑面前說她這兒不好,那兒不好,更過分的是老夫人常常說她不尊重她。久而久之她也麻木了,漸漸的她發現,蘇老夫人仗着自己的好名聲,不僅讓她吃塊,還坑了蘇斐然一次又一次,她的心慢慢就平衡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起她與蘇斐然便已經是同病相憐。
“她不肯善罷甘休與我何幹。”蘇斐然神色淡漠,語氣更是沒有一點起伏,老夫人是他的祖母,與他卻不親,甚至老夫人還不待見他,病了卻喊他回去,目的真是耐人尋味。
柏念慈瞪大眼睛,吃驚的看着蘇斐然,他……他竟然能說出這麽無情的話來。
說句大實話,他這番無情的話,她真喜歡。
雙手環上他脖頸,柏念慈含笑迎視着他幽深的雙眸,腦袋慢慢靠近他薄唇邊,吐氣如蘭。“既然你沒打算回城堡,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不如……不如洗洗睡吧。”
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軟軟的身子就在懷中,蘇斐然渾身一震,在她耳邊落下一句話,抱起她朝裏間走去。
“樂意之至。”是他在自己耳邊說的話,柏念慈臉上露出得逞的笑,笑容下透着羞怯。
她想,剛剛的邀約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以後蘇斐然若是拿這事兒取笑她,她肯定無地自容。
柏念慈不知道,她的主動蘇斐然高興都來不及了,哪裏會取笑她,她會有這樣的想法,隻能說她真是太不了解自家的總統閣下。
由于留宿總統府,柏念慈隔天差點沒起的來,蘇斐然叫醒她的時候,看到時間她恨不得暈過去算了,顧不上罵蘇斐然,也顧不得渾身酸痛,沖進浴室梳洗,幾分鍾後沖出來換上蘇斐然爲她準備的衣裙,匆匆出門。
蘇斐然說送她,被她拒絕,她隻要雷鈞送,因爲雷鈞開車快。
雷鈞沒來,來送她的人是雷焯,柏念慈表示懷疑,但時間真的來不及了,她隻好勉強接受,她甚至消極的想遲到總比不到好。
事實證明,雷焯的開車技術不比雷鈞差,車子開的比雷鈞還快,抵達學校門口時柏念慈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是雷焯提醒她學校到了,她才回神,抱着自己的書包下車,腳步虛浮的走進學校大門,怎麽到的教室裏她完全沒印象。
午休時,柏念慈走出學校大門,直接朝左邊走去,大概走了五分鍾,她就看到站在熱飲店門口的高大身影。
正是龔月骐。
龔月骐站在熱飲店門口,伸着脖子四處張望,忽然目光定在一處,他快步朝人群中的纖瘦身影走去。
“念慈。”站定在柏念慈面前,龔月骐一一瞬不瞬的打量她片刻,由衷的說:“謝謝你肯出來見我。”
“龔大哥。”看着這樣的龔月骐,柏念慈不知道說什麽,他明顯的瘦了,這段時間他的日子肯定不好過,父親與妹妹同時出了那麽大的事,他不瘦才奇怪。
“想喝點什麽,我買給你。”龔月骐問道。
柏念慈想了想說:“奶茶吧。”
龔月骐點頭,沒有轉身去買奶茶,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柏念慈,柏念慈開始不明白他的意思,幾秒鍾後她才明白他是在等着她走前面,于是歎了口氣,邁步朝熱飲店走去。
因爲是午休時間,來買熱飲的人不少,真正走進店裏坐着喝熱飲的人卻很少,柏念慈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龔月骐在她對面坐下,服務生過來問他們喝什麽,龔月骐要了兩杯奶茶。
他沒喝過奶茶,是念慈想喝,他願意陪念慈喝。
很快服務生送來兩杯奶茶,并問向他們推薦店裏的餐點,龔月骐把菜單給柏念慈,詢問柏念慈的意思。
看過菜單後,柏念慈對服務生說道:“給我們來一份披薩。”
上午的課結束,她就接到龔月骐的電話,從電話裏她聽出龔月骐的悲痛與茫然,想着龔月骐過去對自己的好,有心安慰他,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在龔月骐提出見面時,她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因此還沒吃午飯。
服務生點頭,轉身離開。
“龔大哥,吃披薩可以嗎?”柏念慈一邊問,一邊将手裏的菜單放回桌子上,端起奶茶被子慢條斯理的喝着。
“可以。”龔月骐點頭。
事實上,隻要念慈喜歡,他吃什麽都無所謂,低頭喝了一口奶茶,皺着眉放下杯子,眸光又看着柏念慈。
兩人一時無話。
“念慈,我妹妹在服刑期間自殺了。”龔月骐開口打破沉寂,語氣裏透着失去親人的悲傷。
“嗯。”柏念慈知道他爲人耿直,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說話也是直來直去,輕輕的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月怡死了,念慈怎麽沒有一點意外?龔月骐很奇怪,心裏一個想法更奇怪,他忍不住問。“念慈,你是不是知道月怡死了?”
“我知道。”柏念慈沒有隐瞞的點點頭,覺得奶茶有點燙,将手裏的奶茶杯子放回桌子上。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你怎麽會知道?”驚訝的連問了三次,龔月骐不敢置信的看着柏念慈,他發覺自己愈來愈看不懂念慈,或者更确切的說,自他在念汐的墓前遇到念慈,他從來沒看懂過念慈。
無論是念慈的想法,還是行爲,他都覺得奇怪,到底哪兒怪異他又說不上來。
“龔大哥你這話問的好奇怪,龔月怡的死又不是國家機密,我爲什麽不能知道?”柏念慈不答反問。
熱飲店裏沒什麽人,外面買熱飲的窗口去排着長隊,說話聲此起彼伏,正好掩蓋了柏念慈和龔月骐的說話聲。
“我的意思是說,我是昨天接到殡儀館的通知,讓我去殡儀館領月怡的骨灰,才知道月怡在服刑期間自殺了。今天來找你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沒想到你已經知道,我……我沒别的意思,真的,念慈你相信我,我沒有别的意思。”龔月骐着急的解釋着,他很怕念慈誤會自己,然後像之前那樣,再也不理他。
“龔月怡的屍體已經燒了?”柏念慈猛然站起身看着龔月骐,很快她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連忙坐下,端起奶茶被子喝了一大口。
冷靜下來後,柏念慈心中大概有了底,他們這麽着急的毀屍滅迹,是想坐實龔月怡的罪,讓人無處可查,接下來應該就是爲龔治琛翻案了。
“龔大哥。”擡起頭看着龔月骐,柏念慈說問:“你除了領回龔月怡的骨灰,還有沒有做其他的事?”
爲了救龔治琛,他們不惜殺了龔月怡,龔月骐爲人老實忠厚,是龔家少有的正派人,她不希望他也被牽扯進去,賠上前程或生命。
“沒有。”龔月骐搖頭,不明白念慈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柏念慈覺得他回答的太快,可能有些細節沒有想到。
龔月骐認真的想了想,還是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靜靜地看了龔月骐片刻,确定他沒說謊,柏念慈懸着的心放下,叮囑他說:“龔大哥,如果你信我的話,以後不管是誰來找你,告訴你說可以救你的父親出來,隻要你做一些小事,你都不要相信。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訴你,你父親和龔月怡犯的事,遠遠超出你所能想象的範圍,沒有人救的了你父親,他必須爲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龔月怡已爲她所作的事付出了代價,龔治琛當然也不可能逃脫,蘇斐然不會放過他。
“你……你……”震驚讓龔月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雙眸緊緊的看着柏念慈。
“你是想問我怎麽知道這些事吧?”柏念慈問道,見龔月骐忙不失的點頭,她輕輕一笑,笑容裏充滿了自嘲和譏諷。“我知道的還不止這些,但是不會告訴你,你肯信我說的話自然好,不信,對我也沒有任何的壞處。”
“念慈。”龔月骐愣愣的看着柏念慈,心裏湧上一股憐惜,覺得她這個年紀的少女不該露出這樣自嘲和譏諷的笑容。
兩人再次沉默,服務生這時送來披薩,柏念慈沒有吃,而是吩咐服務生将披薩分成兩份,再分别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