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書桌上鋪着一張白淨紙,旁邊擺放着墨盤,崔老先生站在書桌後,手裏握着毛筆,擺開架勢在白紙上寫字。
雷霆靜靜地站在書桌對面,看着崔老先生寫字。
一個字寫完,崔老先生擡頭看一眼雷霆,毛筆在墨盤裏沾了些墨汁,繼續寫字。
雷霆身體站的筆直,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嚴肅,他心裏明白,老先生看他的那一眼是讓他說話的意思,他候在這裏,就是等着向老先生禀報柏小姐這兩天的行蹤。
“昨天,淩寒公子帶柏小姐去總統府,午後淩寒公子自己一個人回來,柏小姐留在總統府,今天上午總統閣下有事需要處理,便讓屬下送柏小姐回來。半路上,柏小姐突然說先不回來,讓我改道去資産代管中心,到達目的地後,柏小姐又讓我陪她進去,見資産代管中心的負責人時,柏小姐也沒讓我回避。”
“我看到柏小姐将一個玉牌給資産代管中心的負責人,那負責人看到玉牌,整個人都變的十分嚴謹。他看柏小姐的目光充滿了疑問,不知爲何,又什麽都沒問,我看的出他很想問柏小姐的玉牌是從哪兒來的。出乎意料的,他隻問了柏小姐要做什麽,柏小姐說她是來接收章家的資産,順便辦理章家的資産轉讓證明。那負責人二話沒說,直接領着柏小姐去辦了接收手續,同時開具章家的資産轉讓證明,離開時,還親自送柏小姐到門口。叮囑柏小姐,章家的資産她可以随意支配,但做任何事之前需三思而後行,隻要他發現柏小姐有行爲不當之處,他有權代表章國務卿把章家的資産捐給國家。”
“離開資産代管中心,柏小姐又去了趟偵探社拿資料,然後去章氏企業,見了章氏企業的副總裁章圳,柏小姐跟章圳去副總裁辦公室說話,沒有讓我跟着,她們說了什麽我不清楚。”
柏小姐連續跑了三個地方,午飯都沒時間吃,他自然也沒吃。
聽完雷霆的禀報,崔老先生愣怔了好久好久……
自己兒子帶念慈去總統府,午後自己回來卻把念慈丢在總統府,已經夠讓他震驚和疑惑,念慈還在總統府留宿一晚,更讓他震驚。要知道,總統府現在可以說是斐然一個人的地盤,若沒有斐然的同意,誰也不可能将人帶去總統府,淩寒把念慈帶去了,可見是斐然同意的。
前幾天,淩寒跟他說,斐然遇襲受傷住院,爲了不洩露斐然受傷住院,他把念慈帶去醫院照顧斐然,他雖覺得奇怪,終究沒說什麽,因爲他覺得自己兒子有些時候是不靠譜,但對待工作還是很靠譜的。
昨天淩寒那小子又把念慈帶去總統府,若還是爲了不洩露斐然受傷,讓念慈去照顧,他說什麽也不信。
總統府是A國的命脈,不是随便可以出入的,永姿吵了無數次想去總統府參觀,斐然都沒同意,怎麽就同意淩寒帶念慈去了?更别說,還讓念慈在總統府留宿到第二天上午才離開?
聽雷霆話裏的意思,斐然是因爲有事需要處理才讓他送念慈回來,如果斐然沒事,是不是會親自送念慈回來?
斐然和念慈的關系什麽時候變的這麽親近?
斐然很反常,念慈更反常。
先去資産代管中心,拿出一塊玉牌順利接收章家的龐大資産,又去偵探社拿資料,最後去章氏企業見章氏的副總裁章圳。
若說念慈過去做的事讓他以外,那麽這三件事就讓他震驚且懷疑。
章家的資産在資産代管中心,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念慈一直住在崔家,每天除了上學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人知道她在自己房間裏做什麽?
她是從哪兒知道章家的資産在資産代管中心放着?
她又是怎麽知道接收章家的資産,需要信物?他知道,是因爲他的身份擺在這裏,可他也不知道信物是玉牌,念慈怎麽知道的?
那塊玉牌,念慈又是從哪兒得到的?
還有偵探社,會找上偵探社多半都是爲了查一些不爲人知的事,念慈找偵探社查什麽?
念慈從偵探社出來,爲什麽又去章氏企業見章圳?她想讓章圳爲她做什麽還是迫不及待的去告訴章圳,她現在才是章氏企業所有人?
他早發現,現在的念慈已經不是他過去認識的念慈,可怎麽也沒預料到念慈會變了那麽多。
多到他都不認識她了。
崔老先生壓住心裏的疑問,将毛筆搭在墨盤的邊沿處,寫毛筆字需要心平氣和,此刻他心裏有太多的疑問要問雷霆,做不到心平氣和,索性不寫了。
拉過身後的椅子,崔老先生在椅子上坐下。
“雷霆,念慈和斐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來往的?”崔老先生問的第一個問題,還是關于他外孫的。
念慈如今是章氏的所有人,甚至連章家的資産也可以由念慈支配,都與他沒關系,他也懶得去在意,他隻在意他的外孫。斐然不僅僅是他的外孫,還是他花費了一生精力去守護的國家的總統,無論是于私于公,他都不能不去在意。
他聽到了什麽?老先生居然問他,總統閣下和柏小是從什麽時候來往的?他怎麽可能知道,雷霆既驚訝,又有點無奈,遲疑片刻,他恭敬的回答。“屬下不知。”
“你不知道?”崔老先生顯然沒料到雷霆會給自己一個這樣的回答。“雷霆,我相信你的能力才将你派去保護念慈,現在你竟然回答我,你不知道念慈和斐然是什麽時候來往的。”
他開始質疑雷霆的能力,雷霆負責保護念慈,對念慈的一舉一動應該很清楚才是。
“屬下确實不知道。”面對崔老先生的質疑,雷霆臉上沒有半點慌亂,神色平靜,語氣不卑不亢的解釋。“老先生将屬下派去保護柏小姐時,柏小姐已經與總統閣下認識了。”
雷霆說的很含蓄,同時也隐瞞了自己觀察到的一些細枝末節。
這話讓崔老先生想起自己壽宴那天,斐然把念慈領到他面前,兩人應該就是那天認識的,但斐然是個看起來溫和,實則冷僻的人。他遇襲受傷,不可能讓隻見過幾次面的人去照顧他,哪怕是爲了防止他受傷的消息洩露,掩人耳目,斐然也不會答應。
崔老先生沒再詢問雷霆關于蘇斐然和柏念慈的事,因爲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好好琢磨琢磨蘇斐然與柏念慈微妙的關系。
對雷霆的質疑也打消了,他派雷霆保護柏念慈,是在柏念慈被挾持,且巧合的讓蘇瑞傑救了之後,蘇斐然和柏念慈認識在之前,雷霆不知道也正常。
崔老先生緩緩起身,拿起毛筆蘸了墨汁,繼續在白紙上寫字。
見老先生拿起毛筆繼續寫字,完全當自己不存在似的,雷霆眼觀鼻,鼻觀心等候着。
又一個字寫完,崔老先生用毛筆蘸墨汁,眼角餘光瞄見雷霆還站在自己書桌邊,皺眉問:“你怎麽還在這裏?”
雷霆錯愕,老先生沒說他可以離開,他不敢擅自離開,隻能繼續站在這裏。
“下去吧。”崔老先生揮手讓雷霆出去,然後繼續寫字。
雷霆悄聲退出書房,一回頭看到柏念慈朝這邊走來,他想避也避不開,因爲柏念慈已經看到他,并且沖他笑了一下。
“雷霆,崔伯伯在書房裏吧?”臨近時柏念慈問,她看到雷霆是從書房裏出來,所以才想崔老先生在書房裏。
“在的。”如實回答,雷霆沒去猜測她這時候來找崔老先生的目的。
“在就好,我找崔伯伯說點事。”柏念慈微笑着說完,跟着又明知故問。“你剛從崔伯伯書房裏出來?”
心忽然一緊,雷霆看着柏念慈的目光裏摻雜着探究,她這麽問,是懷疑他在老先生面前說了她今天的行蹤,怪他洩露她的隐私。
雷霆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你跟我透露一下,崔伯伯今天的心情怎麽樣?”柏念慈笑眯眯的問,心裏想的卻是,她是來向崔伯伯坦白的,若崔伯伯今天心情不好,她改天再來坦白好了。
她問這話的時候,神色和語氣都像是對一個老朋友。
向他打探老先生今天的心情,她怎麽想的?雷霆的表情頓時有點哭笑不得,同時也明白自己想多了,柏念慈壓根兒沒那麽想。
“老先生此刻正在書房裏寫毛筆字,他心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雷霆如實以告。
“你說……崔伯伯此刻正在書房裏寫毛筆字?”柏念慈非常驚訝,她以爲像崔老先生這樣的老将軍,雙手拿慣了槍,拿毛筆……光是想象都覺得不和諧。
“嗯。”她驚訝的表情讓雷霆覺得奇怪,他向來除非必要,不然能少開口就少開口的,此刻也不免問了一句。“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了。”柏念慈很認真的說出自己的心聲。“崔伯伯是A國的神話,是一國将軍,他守護着整個國家和人民,震懾着其他國家不敢來犯,他的雙手是用來拿槍的,拿毛筆,實在令人無法想象。”
雷霆嘴角抽了一下,表情有點一言難盡的意味兒。
他也是軍人出身,多少能理解老先生的想法,過去雙手拿槍的時候,正如她所說的那樣,是爲了保衛國家,爲了守護人民。如今老先生退休,保護國家和守護人民的責任卸下,家裏的孩子也無需他擔心,無事可做時,寫毛筆字隻是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
一隻小手在眼前晃動,雷霆斂起思緒,不解地看着小手的主人,柏念慈。
“你在想什麽,想的那麽入神?”柏念慈好奇的問。
雷霆笑了笑,回答說:“我在想,我沒有老先生那麽悠然自得,等我以後退休,我就去開一間面館打發時間。”
他這話的意思是說,崔伯伯寫毛筆字是因爲退休了,沒事做,打發時間。
“那麽多行業,你爲什麽想開面館打發時間?開間服裝店,鞋店,童裝店,手機店,金銀首飾店或者化妝品店都好過開面館吧!”
沒想到她一口氣數出這麽多行業,雷霆頓了頓,回答說:“開面館不需要太多本錢,不用擔心我的退休金被自己賠光。”
擔心退休金被自己賠光,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雷霆在接受訓練的時候,因爲每天的訓練強度高,一天下來總是餓的前胸貼後背,走路都感覺輕飄飄的,每每那個時候,他就特别的想念牛肉面。
分量足,吃的飽。
“啊!”柏念慈頓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還能說什麽,總不能說,你想的真周到,真長遠吧,連退休金怎麽花都想好了。
“其實,你的退休金賠光了也沒關系。”說完,柏念慈見雷霆看着自己的雙眸裏透着詫異,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開面館太累人,洗碗洗多了還傷手,我覺得開服裝店好,最好是品牌服裝加盟,店面選址和裝修都有專人負責,你隻需要出加盟費就可以了。加盟品牌服裝還有兩個好處,一個是,不必自己出門找貨源,另一個是,賣不完的服裝可以退回廠家去,不必承擔商品滞銷的風險。出于對各方面的考量,還是開服裝店好,輕松自在,如果你還是把自己的退休金賠光了,可以來找我融資,我今天才接收章氏的資産,有錢。”
聽着她軟軟的嗓音,絮絮叨叨的說着服裝店的好處,雷霆的心情有點複雜,尤其是她最後說的那句,“如果你還是把自己的退休金賠光了,可以來找我融資。”讓他摸不準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是她忽略了自己說的是退休以後,還是她這麽說隻是與他開玩笑而已。
察覺到自己心中有些東西正在開始改變,雷霆心慌的不行,找了一個借口趕緊走人。
柏念慈沒有發現雷霆的異樣,看着雷霆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她走到書房門口,擡手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