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益坐在椅子上,望着龔倩,龔倩站在餐桌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崔永益,母子倆誰也沒再說話,就那麽看着彼此。
崔淩竣看看自己妻子,複又看看兒子,感覺到母子倆之間陷入某種較量,皺眉。
“永益。”喊了兒子一聲,崔淩竣拿出作爲父親的威嚴,與兒子将道理。“最近這段時間,公司的事情是有點多,我和你爺爺在國外忙,你在國内也不輕松,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顧不上其他,你媽媽理解你,也沒有找你說話。今天是過年,因爲好久沒見你了,你媽媽才想趁着過年這個阖家歡樂的日子,與你好好說說話,你剛剛不耐煩的樣子,你自己說,你媽媽看着會不傷心嗎?你媽媽費心費力的照看家裏,就是爲了免去我們父子的後顧之憂,我不管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都先放一邊,去客廳裏坐下來與你媽媽好好聊聊。”
妻子爲了他們這個家,平時的辛苦和隐忍他都看在眼裏,也心疼妻子的付出,他尊重她,更不允許兒子對妻子不敬。
“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們這個家,隻要你們好了,我才能好。”丈夫的一番話,讓龔倩感動的無以複加,伸手握住丈夫的手,目光看着兒子,柔聲說:“永益,你這段時間的忙碌,媽媽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看着你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待不了多長時間又得馬上回公司。媽媽真的很擔心,隻怪媽媽能力有限,幫不了你的忙,眼睜睜地看着你一天比一天瘦,媽媽心都要碎了,我恨不得自己能有三頭六臂,那樣我就能幫您分擔一些工作了。可惜,媽媽沒有三頭六臂,隻能擔心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還好休息,工作上的困難有沒有協助你去解決,或者,有沒有人給你氣受,我……”
“媽。”打斷龔倩的話,崔永益站起身,一臉凝重的走到龔倩面前,伸手緊緊抱住她,低聲道歉。“對不起,媽,我爲我剛才的态度,向您道歉,對不起。”
他是真心覺得對不起媽媽,從小到大,媽媽生活的重心隻有爸爸和他及妹妹三人,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好不容易他和妹妹長大了,還要爲他和妹妹的擔心。
爸爸說的對,他剛剛的态度傷了媽媽的心。
“好兒子,你是媽媽的好兒子,和媽媽還說什麽對不起。”龔倩伸出手回抱住崔永益健碩的身軀,一時沒能忍住,落下喜悅的淚來。
崔淩竣看着自己和兒子擁抱,心裏松了一口氣。
一家人和和睦睦才能創造出美好的未來,這句話是早逝的母親告訴他的,他一直謹記到現在,并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崔淩竣伸出雙手,分别在妻子和兒子肩膀上各自拍了一下。“好了,好了,我們去客廳坐下來慢慢聊。”
崔永益偏頭看了眼自己父親,松開抱着母親的手,退後一步。
龔倩擡起頭,詢問的目光看着崔永益,無聲地征詢兒子的意見。
崔永益點了點頭。
潔白的雪堆積在樹枝上,像給樹木穿上了一件潔白的襖子,在冰冷的黑夜裏看起分外奪目。
皇家醫院的病房裏。
寬大的病床上,蘇斐然忽爾睜開眼睛,下意識看向身邊,沒人。
入睡前,她明明在他懷裏,蘇斐然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目光環顧四周,房間裏隻有他一人。
她去哪兒了?
她不在房間裏,在客廳裏也說不定,思緒轉到這裏,蘇斐然掀開被子下床,沒有拿外套隻穿上拖鞋朝門口走去。
客廳裏,一盞橘黃的燈光照亮着整個客廳,十分溫馨,卻沒有他正在找的人。
她也不在客廳裏,能去哪兒?
這個問題再次躍入蘇斐然腦海,目光停駐在窗戶外,雪還在下,這麽冷的夜晚,她能去哪兒?
轉身疾步走回病房裏,直接來到病床邊,拿起放在床頭矮櫃上的手機準備撥号,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蘇斐然愣住。
九點二十六分,他記得自己入睡時剛剛吃過晚餐,時間大概是七點半左右,算起來他應該睡了大概兩個小時,中途沒有醒過,所以連她什麽時候起床都不知道。
撥了一個号碼,等待對方接電話的時間裏,蘇斐然走到窗戶邊,暮霭的雙眸看着窗戶外。
輕輕推開病房門,柏念慈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回身關上門,沒有直接去卧室,而是在客廳裏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搭沙發上,腳上的靴子換成拖鞋,再把靴子藏到窗簾後面。
忙完,又在客廳裏走了幾圈,感覺身上都暖和了,才走到卧室門口,像之前一樣輕輕推開門,再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先朝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與自己走之前沒兩樣,懸着的心放下,回身關上門。
轉身時看到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吓了一跳,柏念慈脫口問道:“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她很肯定,自己剛剛看的時候他明明是睡着的,怎麽才轉身關一下門,他就坐起來了。
蘇斐然沒回答她的問題,幽深似海的雙眸直勾勾看着她。
柏念慈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還有點心虛,她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過來。”蘇斐然朝她伸出手。
目光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下移,定在他攤開的手上,柏念慈還是沒動,不能确定他是什麽時候醒來的,她心裏七上八下的,很是沒底。
她不動,蘇斐然也不催促她,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拖鞋朝她走去。
她不願意聽他的話過來他身邊,他去她身邊也成。
看着他朝自己走來,柏念慈感覺自己的心跳,随着他越走越近,越跳越快,伸手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逃避似的垂下頭。
來到她面前,蘇斐然沒有說話,伸手牽住她按在心口的小手,入手的涼意讓他皺眉。“手這麽涼?”
手涼,她的手涼嗎?柏念慈猛然擡起頭,想将自己的手從他大手中抽出來,卻被他握的更緊,心頓時有點慌。
她剛剛特意在客廳裏走了幾圈,感覺自己身上暖和後才進來,就是不想被他發現自己出去過,沒想到才讓他牽一下手,她就面臨露餡的風險。轉念一想,柏念慈又安慰自己,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他剛剛睡醒,從溫暖的被子裏出來,他手上的溫度自然要比她的溫度高,所以覺得她的手涼。
并不是察覺了什麽。
柏念慈懸着的心剛要放下,蘇斐然下一句話又讓她的心懸得更高。
“外面下着雪,你要出去不知道穿厚點嗎?”蘇斐然一邊訓斥她,一邊用雙手包裹住她的雙手,在柏念慈目瞪口呆時,拉着她來到病床邊,按她坐下,彎腰将她腳上的拖鞋脫了,把她的雙腿放病床上,拉過被子給她蓋住。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她出去了,還訓斥她沒有穿厚點,柏念慈此時心裏亂做一團,愣愣的看着他,任由他擺弄。
看着她愣愣的模樣,蘇斐然歎了口氣,坐到她身後,将她嬌小的身子抱進懷裏,一條手臂環住她的身子,空出來的手輕撫着她透着涼意的發絲。
“念慈,你可以試着多相信我一些。”說這話是,蘇斐然的神色晦暗不明。
醒來時發現她不在身邊,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慌了,在病房裏找了一圈,不見她,又去客廳裏找了一圈,還是不見她的身影。
他的心更加慌,疾步回到病房裏拿手機打電話,本來是想給她打電話,想到吃過晚餐後,他不經意間發現她閃躲的目光,他放棄了給她電話,轉而撥了另一個号碼。
雷霆是外公派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他給雷霆打電話,問她的行蹤,雷霆不會隐瞞他,從雷霆口中得知,她大晚上的出去,隻爲了見一個人。那個人的身份雷霆不清楚,隻看到她拿出一塊玉牌給那個人看,那個人看了玉牌之後滿臉震驚,她和那個人說了什麽,雷霆因爲隔得遠,沒有聽見。
今晚,她明明可以不用冒着雪,忍着寒冷出去的,她想見誰,隻需要跟他說一聲,他自會讓人把她想見的人帶到她面前,她偏偏什麽也不和他說,自己出去。
說明什麽?說明她不信任他。
低沉醇厚的聲音響在耳邊,柏念慈扭頭想看看他,卻被他的大手推回來,心沒來由的一陣抽痛。
他說,她可以試着多相信他一些,其實,她是相信他的,沒有理由,她就是相信他。
可她不知道怎麽跟他說?或許是因爲,她還是章念汐的時候,給了蘇瑞傑全部的信任,換來的卻是背叛,陷害,自己一身傷不算,還弄得家破人亡,父母因爲她枉送了性命不說,還背負着貪污受賄的罪名,至今沒洗掉。
蘇瑞傑給她的教訓太重,也太痛,到了蘇斐然這裏,她即使心裏相信他,也不敢說出來。
見她說話,蘇斐然的心沉入谷底,似歎息,似自嘲的說:“你果然還是不相信我。”
察覺身後的人松開了手,柏念慈心一慌,回身抓住他的手,雙眸無措的望着他,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她想說自己相信他,有怕換來的還是會傷害,所以,她無論怎麽努力都說不出口。
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什麽,蘇斐然輕聲問:“念慈,我不值得你相信嗎?”
他問的是值不值得,而不是要她相信他,是看出了什麽嗎?是了,他那麽精明,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她的糾結,柏念慈急速的眨動了幾下眼睫,咬了咬唇。
“我不知道。”她給了個不确定的答案。
如此逼她,得到的居然還是一個不确定的答案,蘇斐然心中若說沒有失望是假的,看着她習慣性的動作,他又舍不得逼她了。
一個人的容貌可以改變,習慣性的小動作卻改變不了,他不知道她怎麽會變成柏念慈,但他可以确定,她,就是她。
雖然不可思議,雖然不符合邏輯,他就是知道,她……回來了。
回想起來,自他在崔家後院看到她,她站在飄落的雪花裏,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冥冥之中好似有什麽牽引着他去靠近她。他把她帶到外公面前,她的腳受傷住院,他像個采花賊一樣,晚上跑去她的病房裏看她,陪她,甚至偷偷帶她跑出醫院去看煙花。
越和她相處,他淪陷的越深。
她人是回來了,心卻早已被傷的千瘡百孔,不信任他,也是可以理解,若她再知道他曾經對她做過的事,别說信任他了,就是拿着手術刀追殺他,也是理所當然。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頭頂,蘇斐然問道:“傳說,過年的晚上守歲,來年心裏的願望都能實現,想不想守歲?”
“你哪兒聽來傳說?”柏念慈不答反問。
他願意主動轉移話題,她很樂意配合。
“中國。”蘇斐然回答。
靜默片刻,柏念慈又問:“今天晚上守歲,明年真的能實現願望?”
“能。”蘇斐然給了個肯定的回答,然後問她。“你有什麽願望需要實現?”
隻要是她的願望,他必定幫她實現。
“我不信。”柏念慈搖頭,她最大的願望是希望爸媽回到她身邊,今晚守歲,明年就能實現這個願望嗎?
自然不能,爸媽已經死了,她今晚就是一晚上不睡覺,爸媽也不會活過來,她也是死過一回的人,她能活過來,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可以肯定,爸媽不會再活過來。
“念慈……”蘇斐然正要說什麽,卻被柏念慈打斷。
“傳說都是騙人的,若能依靠天,依靠地,依靠傳說的話,世上怎麽會還有那麽多的痛苦,那麽多的無可奈何。”
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他還是不希望她這麽悲觀,蘇斐然說道:“你不用依靠天,依靠地,可以依靠我。”
心念一動,柏念慈忽然回頭,對上他漆黑幽靜的目光,仿佛受到牽引般,雙手環上他的脖頸,主動送上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