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
主屋門口挂着兩個燈籠,燈籠裏透出紅紅的燈光,與天空中飄落的白色的雪相印輝,照的四周一片喜氣洋洋。
一個身影直立在門口的燈籠下面,看着外面院子裏飄落的雪花出神,溫暖的燈光照在他臉上,卻照不進他逐漸冰冷的心裏。
“哥哥。”崔永姿忽然出現在他身後,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說:“大家都去飯廳了,你在這裏看什麽?”
此人正是崔永姿的哥哥,崔永益。
“現在幾點了?”崔永益問,沒有回頭看崔永姿,語氣冷的仿佛能結成冰。
不明白哥哥爲什麽突然問自己幾點了,崔永姿擡起手腕看一眼,回答說:“七點整。”
已經七點整,外面還下着雪,她怎麽還沒回來?崔永益本就皺着的眉頭,皺的更緊,她在家裏住幾年了,家裏的晚飯時間是七點整,她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爲什麽還沒回來?今天過年,又是下雪天,她能去哪兒?
想到自己沒日沒夜的在公司裏,連續加了好幾天班,就是爲了今天能早點回來,能早點看見她,以解相思之苦,結果卻撲了個空,她根本不在家,崔永益放在褲子口袋的手忍不住握緊。
有東西割着他的手,那是他給她準備的新年禮物,今天早早的回來,就是要親手把給她準備的新年禮物給她。此時握住裝禮物盒子,回家前的雀躍和忐忑心情早已消散,餘下的隻有悲涼和諷刺,諷刺他的自以爲是,自作多情。
鑒于她之前對他的态度,以及過去她對他的懼意,回家前他還擔心她不肯收他送的禮物,真是諷刺,太諷刺了。
爲了早點見到她,他一到家連自己的房間都沒回,直接去敲她房間的門,沒人應,也沒人來開門,他覺得奇怪,卻沒多想。一邊敲門一邊等着,等了足足有五分鍾,還是沒人來開門,他終于覺得不對,下樓問了在廚房裏準備年夜飯的媽媽才知道,她不在家。
媽媽忙着準備年夜飯,他不好追問,隻能回房間梳洗,想着等會兒她回來了,他能把自己最好的狀态展現在她面前。因爲連續加了幾天的班,無論是他的精神狀态,還是臉上神色都不是很好,不想讓她覺得自己邋遢,甚至有點慶幸她不在家。
打理好自己,他便來客廳等着,等回了大爺爺和小堂叔,也等回了專程從國外趕回來一家團圓爸爸和爺爺,就是沒等到她。
心裏說不失望是假的,過去每年過年,她都會早早的去飯廳裏坐着,不去幫忙,也不與人說話,隻是安靜的做着,仿佛不存在一樣,今天卻不在家,實在奇怪。
上前一步,見自家哥哥的神色十分怪異,崔永姿好奇的問:“哥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你在看什麽?”
終于,崔永益偏頭看着崔永姿,問道:“念慈怎麽還沒回來?”
“她不會回來呀!”崔永姿一臉詫異的看着自家哥哥。
不會回來?崔永益驚的愣住,她不回來能去哪裏?柏家根本沒有人願意收留她,今天是過年,她回來能去哪裏?
“哥哥,你不知道嗎?”崔永姿問,哥哥的表情好像真不知道柏念慈今天不會回來。
可是,柏念慈已經連續兩個晚上沒回來了,大家都知道,哥哥怎麽卻不知道?崔永姿忽然想到自家哥哥是今天才回來的,他不知道柏念慈的事很正常。
“我不知道。”崔永益咬牙切齒的應了一聲,側身與崔永姿面對面,沉聲問:“她去哪兒了?爲什麽連過年都不回來?”
“不知道。”崔永姿搖頭,她之前給柏念慈打電話,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聽。
“不知道。”崔永益不自覺的提高聲音,雙手握住崔永姿的肩膀,搖晃了一下,質問道:“你是不知道她去哪兒了?還是不知道她爲什麽連過年都不回來?”
“都不知道。”崔永姿回答,看着自家哥哥瞬間變得很難看的臉色,心中很納悶,哥哥怎麽突然關心起柏念慈來了?
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她還知道什麽?聽完崔永姿的回答,崔永益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握住崔永姿的雙手加重力道,他卻毫無所覺。
崔永姿吃痛,心中的疑問抛諸腦後,掙紮幾下,掙脫不開崔永益的手,精緻的臉幾乎皺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指控說:“哥哥,你抓痛我了。”
看到妹妹扭曲的臉,崔永益才發現自己幹了什麽好事,收回手,低低的說了聲抱歉,又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暫時壓住自己心底噴薄的怒氣,緩聲問:“你怎麽知道她不回來?”
“小堂叔說的。”崔永姿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揉着自己被抓痛的肩膀,嘟着嘴抱怨說:“哥哥,我好心的出來喊你進去吃飯,又沒有惹你,你幹嘛下那麽重的手抓我。”
“小堂叔跟你說的,她今天不回來?”崔永益确認道,沒有理會崔永姿的抱怨。
“是啊!”崔永姿點頭,想到了什麽,又補上一句。“不僅僅是今天,她已經兩天沒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小堂叔也沒說,我問小堂叔吧,他還叫我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問大人的事,我已經長大了,早就不是小孩子家家,小堂叔真不會說話。”
她兩天沒回來了,崔永益沒心情聽崔永姿抱怨,怒聲問:“她已經兩天沒回來了,你爲什麽不早點跟我說?”
兩天沒回來,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兒?
“你又沒問我。”崔永姿很無辜,他沒問,她怎麽早點跟他說。
而且,她也不知道哥哥會突然關心柏念慈啊,她還以爲哥哥與過去的她一樣,讨厭柏念慈呢!
他不問,她就不說,這話沒毛病,但崔永益心裏就是不舒坦,不知道說她什麽好,越過崔永姿,徑自朝飯廳走去。
妹妹太不靠譜,說的話也不清不楚,他自己去問小堂叔。
看着哥哥的背影,崔永姿還是沒整明白,哥哥爲什麽突然關心起柏念慈來。
另一邊醫院裏。
柏念慈坐在餐桌邊,手裏端着飯碗,慢條斯理的吃着,一塊排骨出現在碗裏,她已經不會在驚訝了,與蘇斐然同吃同住的這兩天,習慣了他時不時的幫自己夾菜。
擡起頭,沖對面坐着的蘇斐然笑了笑,柏念慈又低下頭繼續吃飯,她不是沒想過禮尚往來,也幫蘇斐然夾菜,可隻要想到總統閣下有潔癖,她又打消了幫他夾菜的想法。
敲門聲響起,蘇斐然應了聲進來,文宴走進來,說了聲打擾,走到蘇斐然面前。
看到文宴的神色,蘇斐然握住碗筷的手緊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
文宴恭敬的說:“閣下,老夫人給我打來電話,讓我轉告您,今天是過年,因钰親王的病,淩冰夫人和钰親王都沒回來,她可以理解,平時您不回城堡她也不與您計較,但今晚,您必須回城堡吃晚飯。”
以往,這些話他是在閣下耳邊說,前天被閣下制止,讓他直接說,他便知道閣下的用意是不想讓柏小姐懷疑什麽。
說完,文宴刻意看了柏念慈一眼,見她蹙着眉,捧着手裏的飯碗一動不動,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
“知道了。”蘇斐然淡漠的應了聲,意料之中,他後面沒電話,老夫人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他不接電話,肯定會打文宴的電話。他不回城堡,是不想老夫人看見他心裏堵,老夫人明白他的孝心,卻還是屢次打電話來要他回去,真是……歎了口氣,蘇斐然對文宴說:“今天過年,我這裏沒什麽事,你也早點回去陪家人。”
多年的默契告訴文宴,閣下讓他早點回去陪家人,是不打算回城堡了。
“是。”恭敬應聲,文宴看向柏念慈。“柏小姐,提前祝你新年快樂,閣下交給你照顧了。”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給出保證,柏念慈又回了一句。“文宴,也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道了聲謝,文宴轉身走出病房。
想起之前響個不停的手機,柏念慈感慨說:“難怪這麽多人同時給我打電話,原來今天是過年。”
今天是過年,她竟然忘記了。
要不是文宴說起,她還毫無所覺。
憶起文宴說今天是過年,自然也憶起文宴說老夫人要他轉達蘇斐然,讓蘇斐然今天晚上必須回城堡吃晚飯。老夫人說的是必須,也就是沒給蘇斐然拒絕的機會,柏念慈放下手裏的飯碗和筷子,雙眸定定的看着蘇斐然。
“你不知道?”蘇斐然好笑的問,今天是過年,她竟然不知道,太不可思議了。
“忘了。”誠實的回答。
“過年都能忘了。”看出她是想與他說話,蘇斐然也放下自己的碗筷。
“我一個孤家寡人,忘了今天是過年,很正常。”她無親無故,過年這種一家團圓的節日不過也罷,柏念慈表現的無所謂,其實心裏還是非常難受。過年,沒有人不希望一家團圓,隻是因爲這樣那樣的不同原因,無法與家人團圓,她這一輩都不可能再與爸媽團圓,不想被蘇斐然看出自己的痛苦,又說道:“倒是你,老夫人之前給你打電話,就是讓你回城堡吃晚飯吧。”
“嗯。”輕輕應了聲,不帶任何情緒。
“你不回去,沒關系嗎?”柏念慈忍不住爲他擔心。“我的意思是說,老夫人本來就不待見你,主動給你打電話喊你回城堡吃飯,在她看來,已經是在對你讓步了。之前你的電話響,應該也是老夫人打來的,你不接電話,她才打了文宴的電話,讓文宴向你轉告她的意思。她給你下了最後通牒,你若還不回去一趟,她定會很生氣。”
說很生氣是含蓄的了,今晚蘇斐然不回城堡,她敢打賭,老夫人會非常非常生氣,今晚的年夜飯也吃不好。
老夫人吃不好年夜飯,其他人也會吃不好。
等等,老夫人給蘇斐然打了幾次電話,蘇斐然在接了一通電話後,後面的電話都沒接,老夫人又打到文宴的手機上,如此大費周章,真的隻是單純的喊蘇斐然回城堡吃年夜飯嗎?
未必吧。
柏念慈陷入沉思的同時,蘇斐然看着她也在沉思,老夫人不待見他,是他出生就開始,以往還能忍耐,直到蘇瑞傑回到蘇家後,老夫人不僅更不待見他,還開始厭惡他。
明面上,老夫人對他是慈愛有加,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不知内情的人都會以爲他的祖母對他那麽好,他卻與祖母不親近,是他的問題。連他的父親也一度這樣認爲,直到弟弟的病情加重,母親帶着弟弟出國治病,父親才察覺到老夫人不待見他和母親弟弟三人。母親不在家,父親知道祖母心裏隻有蘇瑞傑,私下裏對他不好,什麽都沒說,卻把他帶到身邊,無論是出國訪問,還是各地視察,都帶着他。
與父親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他能理解父親的爲難,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邊是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的确爲難。
父親去世的突然,很多話都來不及和他說,但他明白,父親最放心不下的是他與母親,與祖母的關系,父親不希望他成爲孤家寡人。
以往的每一年,無論母親和弟弟在不在國内,他都會回城堡過年,因爲父親在城堡裏等他,今年,他不想回去那個冷冰冰,讓他感覺不到一絲溫度的地方。
一隻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蘇斐然的思緒被拉回,雙眸疑惑的望着她,沒察覺到她是什麽時候站起來的。
“我和你說話,你在想什麽?”柏念慈站着,蘇斐然坐着,感覺有點像她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我在想……”頓了頓,蘇斐然繼續說:“正如你所說,老夫人不待見我,我回去了隻會讓她更生氣,還是不回去了。”
知道老夫人不待見他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她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