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蔚跟随着陸建業在電梯裏,她看着陸建業略顯倦怠的後背,迷惑不解,卻又似乎想到一些什麽。
走出電梯,陸建業大步地走着,周子蔚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後。距離稍微遠了一些的時候,周子蔚快步走上前,問道:“陸經理,你帶我來醫院你幹什麽。”
“馬上你就知道了。”陸建業說話間停下了腳步,站直了身體,推開了一間病房的門。
周子蔚站在門口,躊躇了一下,緊跟着走了進去……
程家慧閉着眼睛躺在病床上,面色枯黃,大概是由于化療階段,頭發已經全沒了。
“程程,我來了。”陸建業輕聲呼喚道。
程家慧緩緩睜開眼睛,對着陸建業細細地微笑:“來了。”
“嗯。”陸建業坐在程家慧身旁的椅子上,雙手緊緊攥着程家慧的右手,用拇指不停地摩挲着。
周子蔚看到這般景象,心裏油然一陣酸澀,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卻又無法啓齒。
“扶我坐起來吧。”程家慧對陸建業說道。
陸建業站起身,把病床搖了起來。程家慧探手從櫃子側邊的挂耳上拿起假發,套在頭上。那假發,和周子蔚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樣,隻是,那時候周子蔚以爲這燙染的美麗短發是她的真發。
“周小姐,來了。”程家慧慈眉善目地笑着,隻是形容枯槁,與那日想比,又清減了不少。她眼窩深陷,眼眶和顴骨都撐起得不太融洽。
“陸……師娘,您這是怎麽了。”周子蔚問道。
“建業,我想吃葡萄……”程家慧對陸建業說道。
陸建業站起身,說:“好,我這就去買。”他與周子蔚打了聲招呼,出門走了。
程家慧招招手,示意周子蔚坐在身旁,周子蔚聽話地坐在了程家慧的身旁,眼睛盯着程家慧,心裏滿是憐憫。
“我得了癌症,有半年多了,恐回天乏術,自知命不久矣。早些日子,偶聽建業提及了你,心生荒唐想法,于是才會去找了你,後來一直惴惴不安,想與你道歉,故今日讓建業約你過來,一來和你道歉,二來想和你說些知心的話。”
程家慧說了一段話,有些氣喘籲籲,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周小姐,請别怪我好嗎?”
“不怪,不怪了。”周子蔚趕忙作答。
“建業是個死心眼,我怕我活着的時候不給他安排好,我死了也不放心。周小姐,建業喜歡你,我說的是真話。我和他生活了二十年,他提一個人的名字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思。當然,他的這份心思是純淨的,不會對你有任何的危險。每個人都會有除了自己的丈夫妻子之外,心裏喜歡的另外一個人。”
程家慧再次停頓了一下。
“男人或者女人,心裏藏着一個人,都沒錯的,而且是很美的,就像浮生一夢,夢醒了,看到的依然是自己最愛的人,這樣也很好。那時我隻覺得你已經離婚了,而且恰恰我先生又特别喜歡你……唉,荒唐,荒唐了。”
周子蔚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候,會有很多光怪陸離的想法,生平最愛誰,就會爲誰考慮的多一些,甚至毫無章法。
愛一個人,究竟是怎樣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周子蔚想起這樣的一段話,心裏滿滿的都是溫柔。
周子蔚說:“師娘,你别胡思亂想了,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你安心養病,慢慢會好的。”
“謝謝你的寬慰,我的身體我知道,現在就像一把稻草。我這病啊,和喬布斯的是一樣,怎麽會好。”程家慧笑笑,疲倦的笑容裏,又有些置生死于度外的感覺。她說,“你和你先生,現在怎樣了。”
周子蔚忽然想起,晚上秦思昊約了她吃飯,她幾乎都快要忘了。她看了一下手表,說道:“師娘,我和我先生,現在還在聯系着,他今晚還約了我一起吃飯呢。”
程家慧笑笑,“看你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你還愛着他,對麽。千萬不要在相愛的時候,相互辜負。當有一天,你站在生命的盡頭去回顧你的往事,也許,你會把恨着的人輕易地忘掉,愛着的人,總會覺得愛得不夠。到那個時候,你再想去愛,已經晚了。去吧,他還在等着你吧。”
“嗯,他在等着我,到了約定的時間了,我來的時候,把這事給忘了。”
“粗心的姑娘,該打!”程家慧笑了笑,對周子蔚搖搖手,“趕緊去吧,如果上天眷顧,我真的好了,我們會成爲朋友。女人,多一些體己的朋友,才不會孤獨。”
周子蔚站起身,點點頭說道:“姐,你會好的,加油。”
周子蔚再次稱程家慧“姐”的時候,是真心的這麽去叫,她已經從心底原諒了這個女人,程家慧那麽愛着自己的丈夫,雖然考慮的有些不合情理,但在愛情面前,什麽是合乎情理的呢?
周子蔚告别了程家慧,離開醫院,她給秦思昊打了一個電話,響了三十多秒鍾的時候,秦思昊才接通,接通過之後的秦思昊默默不說話。
“思昊,對不起,我剛剛有事情,可能要晚點兒過去,你直接把地址給我,我打車過去。”
“你,别來了吧,我……”秦思昊支支吾吾地說着,“唉,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的自由,我不幹涉,你就和他一起吃晚餐吧。”
周子蔚聽着這樣喪氣的話,本想直接挂了電話算了,但仔細地考慮了一下,問道:“你今天又去接我了?”
“沒,沒,我才不接你哩。”
“撒謊,我們倆生活了七年,你一撒謊我就知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今天到底有沒有去接我。”
“唔……接了,可是……”
“可是看到我上了陸建業的車,你不開心了是吧。”周子蔚笑着說道,“你瞧你那點兒小心眼,還想瞞過我的火眼金睛呢。我和陸建業去醫院了,他老婆得了絕症,我去探望了一下。”
“咳,周小姐,我才沒那麽小心眼呢,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所以,一直在等着你呢,你在哪個醫院,我現在就過去接你,等着我。”秦思昊的聲音明顯又波瀾壯闊了起來。
周子蔚告訴了秦思昊位置之後,忽然覺得,秦思昊這個人,雖沒有大出息,但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緊緊圍繞着她的,以前不覺得,現在覺得多好。
秦思昊小心眼兒,愛吃醋,也許很多女人都不喜歡,但恰恰,能爲一個女人吃醋,至少證明是在乎的,若是一個男人,不再爲一個女人吃醋,也許隻會昭示着,愛的沒有那麽多。
許多人羨慕“相敬如賓”的夫妻,若是夫妻如賓客,哪有什麽貼心話呢,夫妻之間就是過着人間煙火,在吵吵鬧鬧、鍋碗瓢盆碰撞中淺淺度過一生。最好的夫妻,莫過于,吵過,鬧過,心痛過,最後回頭望望,還是愛了一輩子,誰也離不開誰。
秦思昊開車接到周子蔚的時候,周子蔚坐在副座上,對秦思昊說道:“秦先生,秦先生現在有喜歡的女人麽。”
“有,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和本公子在同一個車廂。請問,周小姐,你心中可有欽慕之人?”
“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和本姑娘,本姑娘,哎呀,答不上來了。”
秦思昊心裏暖洋洋的,過了那麽多年,唯有這個時候是最輕松的,兩個人可以開着玩笑,雖然會有一些小心翼翼,但每一句話都透着溫馨。
也許,很多夫妻都是這樣,身陷圍城的時候,總覺得已經俘獲了對方,不再掏心掏肺,一味的強調公平。但相愛的兩個人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公平,若是肯多爲對方犧牲自己,就不會有那麽多失敗的婚姻。
婚姻七年,秦思昊覺得這一次的晚餐,吃得十分浪漫,雖然花錢不多,雖然不是饕餮盛宴,但和一直躺在心裏的那個人吃,就會顯得非常的惬意。
“蔚蔚。”在離開飯店的時候,秦思昊看了看時間,已經指向了九點半鍾,“我送你回家吧,明天你還要上班,别累着了。”
“豆豆和倩倩最近好嗎,有沒有鬧着找媽媽?”
“好着呢,媽照顧着他們,他們問我的時候,我說,你們的媽媽以後會回來的,隻是現在工作忙。我送你回家?”
“哦,媽身體好麽?”
“好着呢。她總是會提起你,想讓你多回去看看。”
“哦,你身體好麽?”
“我,恢複的還不錯哦。好了,走吧。”
周子蔚拿起包包,站起身:“走吧,笨蛋!”
“嘿,說翻臉就翻臉呢,嘿嘿。”
秦思昊開着車,忽然,他好像意識到,他似乎錯過了什麽,對着坐在副座上的周子蔚笑着說道:“周小姐,想跟你商量個事情。”
“說呗!”
“要不,你今晚跟我一起,回咱們自己的家吧。”
周子蔚撇着嘴說道:“讨厭,請人吃一頓飯就想把人帶回家,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秦思昊有些失望,說道:“好吧,我送你回去吧。”
“唉,好久好久好久,都沒住過酒店了呢。”
秦思昊猛地加速,疾馳在路上,朗聲說道:“我也是,好久好久好久,沒住過酒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