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你,請原諒,我又做了一次逃兵。
你的愛,太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是風中的一棵小草,從來殿堂都不屬于我,屬于我的該是荒野。
人生,最遺憾的莫過于此,我在最好的年紀,卻不是最好的自己,偏偏遇到的,是最好的你。
我也想笑得如煙如花,我也想哭得酣暢淋漓。這世上人千千萬萬,除了你對我好,我無枝可依。
我也想伴你天涯不離散,我也想能與你一起過盡世間繁華。可我們注定不能驚世駭俗,我給的所有絢麗都是虛假。
你是我想掏心掏肺的人,有些話,我心裏知道,說出來就會難過,我難過就罷了,卻不想讓你跟我一起難過。
我知道,我離開你,此生再也無法遇到讓我撕心裂肺的那個人,以後再也不會期望。我們隻當是做了一場夢,分手,是最好的劇終。
忘了我,戒毒吧,我深陷地獄,隻求你在天堂。從此以後,我看着夜晚最亮的星,就是對你最好的仰望。
對不起,我愛你……
小念”
一場繁華落盡,一片荒蕪,一生荒唐。
秦思昊開着林楓的車,林楓開着夏秋的車,在服務區裏,林楓看完了小念給夏秋寫的信,過了許久夏秋也沒有上車,林楓有些擔心。他下了車子,走到秦思昊旁邊對他說道:“我覺得有些不對,已經十多分鍾了,球兒還沒有回來,我們去找一下他吧。”
秦思昊意識到,林楓應該是擔心夏秋吸毒去了,那一包粉末在出發之前已經被林楓扔了,難道他身上還有毒品?秦思昊說道:“不至于吧。”
“這事兒,誰也說不準,我們趕緊去找找吧,我看他下車的時候就有些不對勁。”林楓說完,大步向服務區裏的公廁位置跑去。秦思昊跟在後面,很快到了公廁。
人不多,秦思昊和林楓一個門一個門的打開,反鎖的也問了一遍,最後,在靠角落的裏面半天沒有人應聲。
“球兒,出來!”林楓叫道。
門打開了,夏秋揉了揉鼻子,從裏面低着頭走了出來,到洗手池邊洗了洗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衰敗的面容,絕望地笑了笑。
走出洗手間,林楓攬着夏秋的肩膀,小聲地說道:“球兒,你是不想好了啊,哪裏還有那東西,趕緊拿出來。”
“扔了,沖走了。”夏秋說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在裏面吸毒?”
林楓說道:“難道你沒有?”
夏秋木然笑道:“我是準備進去吸毒的,我做了十分鍾的掙紮,還是倒了,現在身上沒了。”
回到車上,秦思昊已經出了服務區,林楓啓動了車子,緊随其後。夏秋躺在後面,半天也不說話。
“球兒,睡着了麽?”林楓搭讪道。
夏秋沉沉歎了口氣,自問自答:“瘋子,你說,我這一生,是不是該釘在恥辱柱上?也罷,我是該釘在恥辱柱上!”
“唉……”林楓歎了口長氣,說道:“君不見古往今來,聖賢或蝼蟻,都有自己的痛,我們習慣去把痛苦長埋内心。記得我爺爺去世的前一天,我在醫院陪護,隻有我一人。那晚,迷糊了很久的爺爺忽然思維清晰,與我長聊了幾個小時,我也開心。我那個時候喜歡玩紅色戰警,等爺爺睡下之後,我心裏癢于是去了網吧上了一夜網。”
林楓從後視鏡裏看到夏秋坐了起來,接着說道:“第二天早晨,我回了病房,爺爺已經去世了。多年以來,我總覺得爺爺去世是因爲我造成的,我錯以爲,那夜,若是我陪在他的身旁,他就不會離開。時隔多年,我什麽都明白,但依然是我心裏的痛。我不願意告訴别人,今天第一次和你分享。”
夏秋半晌不說話,過了很久又躺了下去,悶聲不語。一路靜悄悄,林楓不想再去打擾他,難過隻是暫時,慢慢地,所有的傷口都能愈合。
幾個小時之後,到達殡儀館。殡儀館門口停了密密麻麻的車子,多數是來吊唁夏山的。夏秋坐在車上,遲遲不肯下車。
“球兒,下車了。”林楓第三次喊他。
“我,我……”夏秋攥緊拳頭,嘴唇翕動着。這一幕,他不願看到,他更無顔面去面對自己死去的父親。
因爲自己,父親搭上了一條性命,如同殺人誅心。父親在這樣的時候溘然長逝,盡管不是他自己所能決定,但卻給夏秋套上最沉重的枷鎖。
從此後,夏秋豈敢再任性!
夏秋被林楓攙扶着,跄跄踉踉地步入靈堂,靈堂内黑壓壓的圍着許多人,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夏秋的身上。空氣顯得沉悶,沉悶更爲肅殺,肅殺到一擊斃命。
夏山平靜地躺在玻璃棺材裏,遺體化妝師爲他化了妝,夏山的面容像生前一樣,隻是眼睛緊閉,再也不會睜開。
夏秋跪在靈柩前,屏息呼吸,咬着牙齒看着父親,一動也不動。
夏山坐了起來,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對于夏秋來說,這一生未見父親笑得那麽和藹。夏山說:“兒子,你回來了。”
“嗯,嗯……”
“兒子,兒子,我用我的死,來給你指路,你覺得如何?”
“嗯,嗯……”
“兒子,兒子,兒子,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能回來,爸爸開心!”
“嗯,嗯……”
“兒子,兒子,兒子,兒子……”
……
“爸——”夏秋眼淚洶湧,聲嘶力竭;一聲長哭,悲天恸地;湯湯默念,伏地長揖。
“爸——”夏秋一頭磕在棺椁邊角,額頭冒血,心如刀割。
林楓一把拉住了夏秋,說道:“球兒,球兒,節哀。”
旁邊人趕緊掏出了紙巾遞到林楓的手裏,林楓把紙巾捂在了夏秋的額頭上。
夏秋渾身顫抖着,嘴唇咬得發紫,臉憋得通紅,眼睛裏冒着火光。
“夏秋,千萬别這樣啊。”林楓拍着夏秋的後背勸慰。
“啊————————”
夏秋一聲長嘯,眼淚撲簌簌滾落。
佛說,世間所有的痛苦,都因爲執着!
死者得以解脫,生者備受煎熬,誅心,比殺人更痛!
夜幕悄然,夏秋倚坐車上,擡頭仰望,天上沒有星,沒有月,也沒有光亮。靈堂前沒了喧嚣,戶外沒了汽車的馬達聲音,他默默地抽着煙,林楓就坐在他的身邊。這一天,林楓就是這樣默默地陪着他。
“瘋子,謝謝你!”夏秋将煙頭甩出車窗外,關上車窗,嘴角露出桀骜。
“你進去吧,家人還在等你。”林楓說道。
“嗯,你也早點兒回去,辛苦你了!”
“嗯。”林楓點點頭,便要打開車門。
“瘋子。”夏秋喊道,“小念寫的那封信呢?”
林楓從車子後座上拿起信封,交給了夏秋。夏秋掏出打火機,将這封信點燃了,打開窗子,伸出手在窗外,幾乎全部燃成灰燼散在風中之後,夏秋方才丢開,關上車窗後說道:“瘋子,過去的我,已經被我燒了。”
“好好兒的!”
“嗯,好好兒的!”夏秋伸出拳頭,與林楓的拳頭擊在一起,“你也好好兒的!”
林楓走後,夏秋回到了靈堂,靈堂裏隻有羅秀芝、于曼麗和夏雨。
夏秋往羅秀芝面前一跪,說道:“媽,我對不起您。”
羅秀芝雙眼紅腫,伸手把夏秋扶了起來,看着夏秋額頭的傷口,說道:“你爸的死不是因爲你,你不要過分自責。逝者已逝,活着的還要生活。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男人不該沉湎于痛苦,而是要把未來握在自己的手中,你要記住,你是夏山的兒子,不是孬種!”
夏秋點點頭說道:“我懂了!”
“毒,要戒掉!”
“沒問題!”
“你爸這一去,多少人虎視眈眈,觊觎我們家的财産,今天在靈堂上,幾個股東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所以,你爸留下的産業,你要給我撐起來!”
夏秋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他咬咬牙說道:“沒問題!”
……
不日,夏山被隆重斂葬,親友下屬或長歌當哭,或長哭當歌,真真假假無需分辨,一世豪雄算是畫上了句号。
這個春節,夏秋一家相當蕭瑟,林楓也十分凄然,秦思昊一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秦母一直覺着,秦思昊和周子蔚之間不大對勁,但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以前,秦思昊和周子蔚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摩擦,但現在,兩口子之間似乎形成了默契,他們相敬如賓,卻又如同成了陌生人。
正月初八,秦思昊複工,周子蔚也要出門。早晨天氣轉好,秦母對周子蔚說道:“我今天把你們衣櫃裏的衣服拿出去晾曬一下。”
周子蔚一邊套着高跟鞋一邊微笑着說道:“行啊,謝謝了媽。”
周子蔚出了門,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公司正月十六才開始上班,但她不想待在家裏,想一個人出來透透氣,順便看看中介公司的租房信息。中介公司都沒有開門,所以什麽也沒看到。她想早點兒搬出去,盡管對兒女不舍,但她知道,這一天終究是要到來的。現在和秦思昊同在一個屋檐下,而且還同着睡一張床,極爲不便,不太像離婚了的夫妻。
晃晃悠悠了一天,周子蔚直到天黑才回家。她打開門,隻看見秦母坐在沙發上,兩個孩子圍在旁邊,秦母哭得稀裏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