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獵戶成了侯爺,獵戶妻子成了侯夫人,而長子也成了侯府世子,可算是揚眉吐氣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感懷往事,卻是絕口不提當初季沉淵入贅,以及抛下他逃跑一事。
侯爺雖然之前對幼子百般思念,如今見到了人,喉間卻又像梗了一根刺,時刻提醒着他過去發生的窩囊事。
所以最初的喜悅過去之後,心中難免又滋生了一些惡感。
寒暄過後,侯夫人問起了季沉淵是如何逃到南方一代的。
季沉淵隻說那日與季老爺失散後,幸得秦草父女相救,之後便與秦草父女一路逃亡,到了南方一代。
侯夫人看了一眼季沉淵身側的阿離,問道:“這位便是秦老爺的愛女吧?”
阿離瘦下來後,倒是與之前大不相同了,侯夫人也沒有把她與季老爺的閨女聯想到一起。
阿離卻是一臉奇怪地看着季沉淵,他怎麽會說她是秦草的女兒?
而且,他們不是夫妻嗎?
又騙人!
注意到她的視線,季沉淵安撫地笑了笑了,說:“是的,我與秦小姐已結爲夫妻。”
侯爺皺眉,但大約猜想他是爲了報恩才娶了這位樣貌并不算出衆的秦小姐,所以也沒說什麽。
午膳一家人用得不太愉快,阿離随意慣了,也沒人教過她規矩,吃肉都是用手抓,啃豬蹄啃了滿臉的油,看得侯爺一家三口食不下咽。
季沉淵卻是一臉溫柔地幫她夾青菜。
用了膳,侯夫人便安頓季沉淵與阿離休息。
青草子卻是沒有跟進府的,他入了京城,便先行離去了。
侯府的生活,卻不如之前在江南的肆意,阿離日日清早便要随長嫂世子夫人向侯夫人請安。
世子夫人出生于書香世家,家中祖輩在朝爲官,頗有威望,是以侯夫人極爲重視這位世子夫人,兩人每天都要上演一出婆媳和睦友愛的戲碼,把餓着肚子的阿離丢在一邊。
而且侯夫人也不讓她坐的,有次她偷偷坐了,還被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臭罵一頓,阿離嘴笨,不知怎麽還口,侯夫人與世子夫人自顧談笑,恍若未見。
阿離很是委屈,回了小院以後,伏在枕頭上直流眼淚。
季沉淵看在眼裏,便帶着她回“娘家”小住。
青草子用之前賣燒餅賺來的銀錢盤了一家酒樓,做起了老闆兼大廚,生意很是紅火,蒸蒸日上。
阿離去了酒樓,就像回到家一般自在,撩起袖子給青草子打下手,兩人有說有笑,倒真像是一對父女。
青草子原對這情魔有很多意見的,但一路逃亡的朝夕相處,讓青草子都有點忘記她的身份了。
特别是之前一起賣燒餅,兩人一個攤餅,一個烙餅,配合默契,青草子很是喜歡這個丫頭,如果她不是情魔,都想把她收入門下,傳她食修衣缽了。
不對,是傳她劍修衣缽!
季沉淵不讓青草子進府,卻也是藏有私心的,他原想着拜訪過父母後,便與秦草彙合,但想想又不太可能,父母尚在,又沒分家,斷沒有讓他離家自立門戶的道理,所以讓秦草留在府外,隻是想讓季莫離有個去處罷了。
季莫離的性子不适合深閨大院,沒有人比季沉淵更清楚這一點。
可既然他們是夫妻,那季莫離便嫁雞随雞,隻能去适應了,除非,季沉淵還是季府的贅婿。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父兄不會允許這樣的話柄存在。
這也是季沉淵說季莫離是秦草女兒的原因,這也是他知道父親已經貴爲侯爺,卻并沒有過來尋找的原因。
在秦草失手殺人之前,季沉淵便已經知道他的父親成了侯爺。
比起榮華富貴,季沉淵卻還是更喜歡燒餅鋪的簡單生活。
但季沉淵考慮得再周到,卻疏忽了一件事。
婆婆想要教訓媳婦,這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季沉淵帶阿離回娘家的行爲,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侯夫人本就瞧不起這個出生低微的次媳,如今得知她父親竟然成了商人,心中又惡了幾分,又聽丈夫提起,幾位大人有意與次子結親,便更是看阿離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探親回來的第二天,侯夫人便找了個由頭讓阿離罰跪。
阿離是不願跪的,但自有仆婦逼着她跪,跪下後她也起不來身,她隻要一動,仆婦便會按住她的肩,讓她起不來身。
季沉淵得知消息後,去向侯夫人求情,侯夫人拉出一大堆道理,話裏話外都一個意思:“我教訓她,是爲了她好。”
勸不了母親,季沉淵隻好與阿離一道跪。
侯夫人又氣又心疼,暫且饒過了阿離。
但這沒完,當夜侯夫人就派了兩個嬷嬷來教阿離規矩,走姿不夠淑女,打腿,笑時露了牙齒,打嘴,用膳不規矩,打手。
這都是尋常婆婆教訓媳婦的手段,季沉淵雖然護着阿離,但那兩個嬷嬷仗着侯夫人撐腰,就是當着他的面,也照打不誤。
季沉淵去與母親說理,侯夫人便說:“媳婦子都是這樣過來的,你若是心疼你媳婦,便好好教教她什麽是規矩,如今我們家已不同往日,你媳婦上不得台面,若是在外面丢了我們侯府的臉面,一大堆人等着看我們的笑話。”
季沉淵沉默,看着侯夫人的眼神中盡是陌生,見她沒有打消念頭的意思,便回房收拾東西,要帶阿離離府。
侯夫人得知這一消息,當即又哭又鬧,罵季沉淵不孝。
時下最重孝道,一個不孝壓下來,能讓人擡不起頭來,父母隻要上衙門狀告一個不孝之罪,甭管是真是假,先打三十大闆。
季沉淵卻依然不假辭色,堅持要離府,但侯爺卻鎖了府門,不讓他們出府。
季沉淵與阿離,竟是被侯府關了起來。
當然,明面上,侯爺是打着親情牌的,隻說母子沒有隔夜的仇,什麽事都鬧不到要離家出走的地步,于是他讓侯夫人與季沉淵各退一步,規矩是要學的,但體罰卻是不行的,而季沉淵也要與侯夫人賠罪,畢竟做兒子的,萬沒有怪罪母親的道理。
季沉淵面無表情地向侯夫人道了歉,帶着阿離回了小院。
身邊在沒有其他人之後,阿離小聲地對他說:“季沉淵,我不想待在這。”
“我知道。”
“我想去秦草爺爺那。”
“我知道。”
“我……我……”
我想回狐王窖,我想姥姥。
小狐狸忍不住流下了淚,心中滿是委屈。
季沉淵把她樓進懷裏,說:“我都知道。”
他心中卻又想起了兄長昨夜悄悄對他說的話。
“父親有意與睿王府結親,你若真是爲你妻子好,便寫封休書,放她歸家,不然,父親與母親爲了榮華富貴,不定要如何磋磨她。”
世子原也是有妻子的,但爲了與現在的嶽家結親,侯爺侯夫人便讓她“病死”了。
可以想象,等待季沉淵妻子的,會是什麽。
放季莫離離開,卻是最好的選擇,她可以重新自由自在,他也不用左右爲難,還可以再娶身份高貴的嬌妻,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如果他真的爲她好,他該放她走的。
季沉淵問阿離:“可你若離開了侯府,便不能與我在一起了,莫離,這樣你還要離開嗎?”
阿離呆呆地看着他,想了一會,把臉埋到季沉淵懷裏,甕聲甕氣地說:“我們不可以一起走嗎?”
季沉淵沉默半響,笑着說:“好。”
之後侯夫人終于消停了一些,不再罰阿離,季沉淵也不讓阿離去給她請安了。
不過侯夫人卻以子嗣爲由,給季沉淵塞了幾房侍妾,卻都被季沉淵送了回去。
侯夫人氣急,終于決定用狠手段,但季沉淵如今寸步不離阿離,連父兄要他一起去交際應酬,也是不去的。
侯夫人便安心找機會。
季沉淵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了機會,秦草六十大壽,阿離總是要露面的。
然而這不過是季沉淵和青草子的計謀罷了,侯府随行而來的侍衛全部被安排了酒席,這種時候,他們也想不到季沉淵要跑,所以都敞開了吃。
很快就被迷藥迷暈。
季沉淵與阿離喬裝打扮後,青草子駕着馬車帶他們出城。
出逃的路極爲順利,侯府絲毫沒有察覺異常。
離開了侯府,阿離覺得外面的空氣都好聞了許多,很快又恢複了活潑,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與季沉淵和青草子商議之後去哪,城鎮卻是不能去的,最多找一個人煙稀少的偏僻山村。
季沉淵少時打獵是一把好手,阿離又特别會抓兔子,青草子如今開酒樓賺的錢也夠花幾十年,未來的生活,當真是讓人憧憬。
兜兜轉轉,獵戶的兒子,最後還是要做回獵戶的。
但三人終究沒能回到山林,出城沒跑太遠,就被一隊裝備精良的護衛隊包圍了。
打頭的是一個有着絕色之姿的英武少女。
這少女正是那位要與侯府結親睿王府郡主,攔下馬車後,少女喝道:“林沉淵,你給我出來!”
獵戶家姓林,回了侯府,林季沉淵自然回歸了林姓,但他卻更習慣季沉淵這個名字。
所以聽了少女的話,他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出了馬車一看,皺眉道:“是你。”
這少女季沉淵卻是認識的,随父兄赴宴時,曾有一面之緣。
但就是這一面之緣,便叫郡主對他念念不忘。
郡主看着他,眼中噙着淚光,委屈地問:“你便是甯願抛下侯府的榮華富貴不要,也不願娶我?”
季沉淵說:“我已有家室,郡主請慎言。”
“這就是你的妻子?”郡主看了阿離一眼,實在不知他喜歡她什麽,郡主道:“你騙得了侯爺他們,卻騙不了我,她并不是什麽秦小姐,她原本姓季,對是不對?”
“既然知道,又何須再問。”
郡主問:“他父親曾不顧你的顔面,逼你入贅她家,你不厭她也就罷了,如今,你又愛她什麽?”
季莫離不如她漂亮,也不如她身份高貴,郡主想不出是什麽讓他甯願選擇這麽一個醜女,也不願娶她。
季沉淵不語,這問題他還真答不上來。
他愛季莫離什麽?
大約都愛。
他不出聲,郡主卻說:“林沉淵,回去吧,隻要你答應娶我,我便既往不咎,我還可以讓她留在你身邊,做你的侍妾。”
郡主爲妻,原配爲妾,郡主覺得這樣的好事,季沉淵沒有拒絕的理由。
季沉淵卻搖頭道:“恕難從命。”
郡主聞言大惱,擡手讓護衛隊架起了弓箭,問他:“我再問你一次,要不要娶我?你可要想清楚了,答應我,你們都能活命,拒絕我,你們都得死。”
季沉淵問阿離:“怕嗎?”
阿離搖頭,問他:“你要娶她嗎?”
季沉淵問:“若我娶她,你會如何?”
阿離想了一下那個可能,說:“我會殺掉你的。”
書生怎麽可以娶别人呢。
季沉淵一笑,低頭吻上她的唇。
“放箭。”
咄咄箭聲中,三人被射成了刺猬。
青草子死不瞑目,心想:師叔祖,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阿離出了心魔幻境,便笑個不停。
這倒是怪事,哪次她不是哭哭啼啼的,姥姥問她:“你笑什麽?”
阿離抖了抖耳朵,奇怪地說:“我沒有笑啊,姥姥你看錯了啦!”
然後小狐狸捂着毛毛臉繼續笑個不停。
笑什麽?
小狐狸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