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夫妻離開季府時,内心是茫然的。
他們走了,阿離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問季沉淵:“要擦身嗎?”
季沉淵沉默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其實季莫離雖然豐盈了些,但長得也不是毫無優點的,比如說……皮膚白,又比如說……皮膚嫩,再比如……綠豆眼挺可愛的。
季沉淵覺得,既然有了夫妻之實,那便要對她負責,不能再随意跑了,隻是,季老爺三天兩頭的下藥,多次加重他的腰傷,季沉淵也是愁的不行。
北邊的蠻族一路燒殺搶掠南下,皇帝整日吃仙丹吃的神志不清,聖旨一天三道的發,緻使邊城守城軍大敗,整日盡忙着接旨了。
——我軍敗于聖旨。
噩耗連連傳來,泸縣百姓越來越多往南方逃去,季老爺也是考慮過要走的,但他家大業大,實在舍不下這千畝良田,一直到家中小妾接二連三的與家丁私奔後,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當即收拾了細軟,要逃跑了。
閨女自然也是要帶上的,至于女婿……季老爺決定把他扔在府裏,畢竟帶着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逃跑,這實在有些麻煩。
走的那天也沒有跟季莫離說,隻是讓她上了馬車,然後一行人就開始趕路。
走了半天,阿離才覺出不對勁,這是要做什麽,怎麽出來這麽久也不見回去?
阿離于是問季老爺:“我們這是要去哪?”
季老爺說:“去江南投奔你堂叔。”
阿離又問:“那季沉淵呢?他怎麽沒一起來?”
季老爺安慰她:“不過是一個廢人,帶着累贅,我兒莫慌,去了江南,爹再給你重新挑個好夫婿。”
阿離愣了片刻,然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一路往原路跑去。
季老爺又氣又急,舍不下閨女,隻好跟着打道回府。
阿離重新坐上馬車,隻是這次,季老爺再不給她好臉色看了。
阿離回去的時候,季沉淵正對着床帳發呆,府裏那麽大的動靜,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且季老爺隻讓人收拾季莫離的衣物,這明擺着,是要把他扔下的。
季沉淵什麽也不說,神色卻更冷了幾分。
他原以爲也就這樣了,不過是等死罷了,結果過了半天,季莫離又回來了。
他奇怪地問她:“你怎麽又回來了?”
阿離語氣卻比他更奇怪:“你還在這裏,我當然要回來啊。”
說完,阿離扶起他,要來背他,但她這身體從未做過體力活,所以自然也背不動季沉淵,更何況,季沉淵最近實在胖了不少。
阿離正爲難呢,一直縮在牆角不做聲的人突然說道:“我來背吧。”
阿離這才注意到屋裏還有别人,一看之下,說道:“你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那人揉了一把臉,說:“小的是府裏的廚子,小姐覺得眼熟也是正常。”
阿離又問:“你怎麽在這?”
那人答:“我一覺醒來,發現府裏的人都走了,也沒人叫我,這便在府中看看,看還有沒有人。”
阿離聽了也沒多想。
好在師叔祖沒拆穿他,青草子抹了一把汗,這次他跟着師叔祖進了心魔幻境後,竟成了季府的廚子,這方世界隻有凡人,他一身修爲盡失,一開始還有些無法接受,但爲了生計,也隻能好好做廚子了。
之後事情的發展,卻實在讓人看着目瞪口呆,師叔祖被八擡大轎擡進季府那天,青草子躲在下人房裏,不敢去湊熱鬧,他總覺得自己看到了這麽多不該看到的事,實在性命堪憂。
後來知道師叔祖摔斷了腰骨,青草子就非常鎮定了,發生什麽都不意外,真的!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青草子實在太忙了,季老爺雖然腰纏萬貫,但爲人還是非常儉樸的,府裏總共也就一個廚子,所以青草子整日起早摸黑幹活,好不容易休息片刻,季莫離又要加餐。
青草子曾一度以爲自己之前的劍修生涯不過是癡人呓夢,他其實隻是一個做白日夢的廚子罷了。
這心魔幻境果然厲害,明明不是渡劫的人,卻也要磨練心性。
察覺自己道心動搖後,青草子努力調整心态,不再怨天尤人,争取做一個老黃驢一般快樂的廚子。
但……這次季老爺決定丢下師叔祖,青草子卻委實有些高興,他隻需要跟着師叔祖或者情魔就行,能脫離季府,倒是一件好事。
他打算帶着師叔祖去逃荒,可師叔祖居然不願意了,說他們非親非故,不願拖累他。
局面僵持不下之時,季莫離回來了。
看着師叔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輝,青草子隻能搖頭歎息。
若說上一個幻境,師叔祖是看上了廣寒仙子的美貌,這也情有可原,如今他又看上了季莫離什麽?
這情劫,果真是不講道理!
青草子把季沉淵背上了馬車,季府一行人重新上路。
但就是這麽一天時間,北方邊防軍兵敗如山倒,大量的流民向南邊湧來。
那些人腿腳快,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就追上了季府一行人,然後自然而然的,季府的馬車被人搶了,銀錢被搶了,然後僅剩的兩房侍妾也棄季老爺而去。
那天夜裏鬧得挺大,亂糟糟的,季老爺去追小妾了,然後一去不回。
一轉眼,當初的幾十人的大隊伍,就隻剩下季莫離、季沉淵,以及化名爲秦草的青草子了,而且三人一無所有,食物錢财都被搶光了。
但就算一無所有了,也還是要逃,流民雖然可怕,但至少現在他們不會要她們的命,蠻族卻說不定了,據說蠻族喜飲血食生肉,若是遇上了他們,斷沒有活命的道理。
可沒有了馬車,帶着季沉淵上路,這卻是個難事。
阿離覺得背着走就可以了。
說的簡單,又不是她來背,青草子卻還是想辦法做了個木筏子,用草編了繩子,拖着季沉淵走,這法子倒是可行,就是爲了避免加重季沉淵的傷勢,拖的時候,必須要拖慢點。
阿離與青草子如一頭老黃牛一般,日出而作,日落不息,日日拉着季沉淵往南走。
當初的食物都被人搶走了,三人吃過樹根,啃過樹葉,也烤過蟲子。
基本沒吃過一頓像樣的,他們腳程慢,前面逃難的流民早把能吃的全吃了,地皮都挖去三尺。
整日食不果腹,阿離瘦的飛快,之前被心魔身海吃湖喝吃出來的一身肉,很快就給弄沒了。
阿離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饑餓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晚上休息的時候,她便捂着肚子躺在季沉淵身邊。
季沉淵把她攬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
就算是這麽艱難的時候,他卻也沒有生出過讓季莫離兩人先逃的念頭。
這是他的妻子,他們就是死在一塊兒,也不該是誰先棄誰而去。
季沉淵覺得有些奇怪,他心中是什麽時候,對季莫離有了這樣的情誼?
是癱瘓在床時的日夜陪伴,還是那日她突然折返,又或者是她如今的不離不棄。
她倒是應了她的名字。
逃難大部隊一路分散,投奔親戚的投奔親戚,分路的分路,青草子一路都選擇人較少的方向。
等阿離瘦得眼睛重新變回狐狸眼時,終于遇見了還有活物的林子,三人便在此紮營,城鎮村落卻是不去的,他們身無分文,又面黃肌瘦,一看就是逃荒的,比乞丐都不如,去了連入城費都交不起,更何談謀生,倒不如在林子裏修養一段時間再說。
進了林子,阿離就如同放歸山林的猴兒,精神頭十足,然後開始逮兔子吃。
狡兔有三窖,但架不住他們遇上的是一隻抓了幾百年兔子的狐狸,所以莫說三窖,便是十窖,小狐狸也能盡數逮住。
有了兔肉改善生活,日子漸漸好過起來,修養了幾天,青草子拿着多餘的兔子去城門口與商販交談,他烤的兔子噴香流油,價格也不貴,所以很快就賣了出去。
賣了幾天的兔子,終于進城休整了一番,三人花錢租了個小院子,一天抓兔子,一天賣兔子。
阿離怕書生覺得無趣,問過他知道他識字後,幾乎花光了賣兔子的錢,給他買了兩本話本解悶。
如今阿離卻也是變了許多的,她在幻境裏一貫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今雖然依然每天都樂呵呵的,卻開始懂得世道的艱難,她開始關心一文錢能做什麽,一隻兔子能賣幾文錢,一天要花多少文錢才能填飽肚子。
通俗的說法就是,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漸漸變得像個市井婦人了,張嘴閉嘴都是銀錢,惹人生厭。
季沉淵卻隻是安靜聽着,臉上從無不耐之色。
她就是變得再多,随遇而安,知足常樂的本性卻是半點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