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地主家有再多餘糧,也抵不住季老爺子嗣艱難,時下女子地位低下,稍有餘錢的人家也會買一房侍妾,季老爺更是買了十幾房貌美如花的侍妾,但努力來努力去,也隻得了一個女兒。
就這僅有的一個女兒,到了及笄之年,也是無人問津。
看着家中除了吃隻知道睡的閨女,季老爺也是甚爲郁結。
不過地主家有糧萬事足,閨女蠢也沒關系,女子無才便是德,季老爺對自家閨女要求不高,能生就行,于是季老爺想着招個上門女婿,趁着他還年輕,生個孫兒慢慢培養,以繼承他這萬貫家财和千畝良田。
這挑來挑去,選中了隔壁村一個獵戶的兒子。
這獵戶家的小子,雖然家境貧寒,食不果腹,家裏連畝地都沒有,隻靠打獵過活,不過長得卻是極俊的。
季老爺對女婿要求也不高,長得俊就行,這獵戶家的小子與自家閨女很是般配,于是托媒人上門提親。
獵戶家一聽是倒插門的贅婿,自是不願,把媒人打出了門,男兒當成家立業,頂天立地,做人家的上門女婿,豈不被人恥笑,莫說季家有萬貫家财,就算有一萬零一貫也不行!
但季老爺又豈會那麽容易放棄,于是指使家丁三天兩頭的上門打砸搶。
這個時代的地主是相當不講道理的,鄰裏鄉親同情有之,卻無人敢爲其說半句公道話,衙門官人也形同虛設,幾貫錢就收買了。
所以爲了活命,獵戶家忍痛把自家兒子嫁給了季府,從此從妻姓,改名季沉淵。
一時之間,季沉淵成了十裏八鄉的笑話。
雖然事情終究是成了,但季老爺卻還是覺得自己被掃了面子,區區連畝地都沒有,靠天上掉餡餅過活的獵戶,也敢拒絕他閨女的親事,豈有此理!
所以,竟是以女子禮,把季沉淵八擡大轎迎進門的。
入門以後,季沉淵更是半步門也不能出,就是回趟家,身邊也跟着三五家丁,時刻不離地盯着他。
但季老爺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即使娶了夫君,他的蠢閨女,也依然是吃了睡,睡了吃,圓房是什麽?能吃嗎?
于是就這麽過了一年,兩人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也還是沒有圓房。
阿離進入夢境那天,季沉淵剛從家裏探親回來,北方蠻族入侵,一路燒殺搶掠,眼看就要打到這邊了,季沉淵與父兄商議找個機會,從季府逃走,然後一路南下,去南方謀生。
至于季府,等這邊打起來了,地主還是貧民,有什麽區别?
誰還會去管季府是不是逃走了一個贅婿。
都說好了的!
父兄再存點幹糧,就上路,結果……
季沉淵躺着床上,看着床帳微微出神,出了一會神,實在受不了屋裏的那股油膩味,轉頭往身邊看了一眼。
阿離正坐在床邊啃雞腿,見他看過來,便把雞腿從嘴裏拿出來,往他臉前一伸,問道:“你要吃嗎?”
季沉淵默默轉過了頭,實在不想理會她。
被嫌棄了……
阿離嘟了嘟嘴,伸出油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季沉淵的下巴。
季沉淵皺眉看她:“你這是做什麽?”
“真的很好吃。”阿離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可惜她臉上肥肉太多,原本細長的狐狸眼,被擠成了綠豆。
放在尋常姑娘身上嬌俏可愛的動作,由她做來……
季沉淵鬼使神差地,張嘴咬了一口那隻滿是口水的雞腿,然後這口肉在他嘴裏咽不下也吐不出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這口雞肉裏不隻有肉的味道。
阿離倒是沒有發覺異常,她美滋滋地啃完了剩下的肉,正巧丫鬟送來了湯藥,阿離接過來,說:“我來喂!”
然後她把藥吹冷,扶着季沉淵的腦袋,一口給他灌下去了。
所以那塊口水雞還是吞下去了。
季沉淵癱瘓在床,吃喝,如廁都在床上解決。
這些都是阿離伺候的,原本這些事情也輪不到她這個小姐來做,不過看到丫鬟來扶季沉淵,阿離就把人趕走了,然後不厭其煩地問季沉淵,要不要如廁,要不要擦身,要不要吃東西。
季沉淵一日也與她說不到三五句話,多數也就是一個“恩”字概括。
他看着這個害得他癱瘓的罪魁禍首,從最初的冷視,到後來的複雜,也不知什麽時候起,他竟也習慣了這個女人在他身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她總是把什麽都放在臉上,生氣也好,開心也好,全部不掩不藏的放在臉上,季沉淵與她成親一年多,直到現在才算徹底了解她。
而之前的一年時間,季莫離也很少與他說話,一天晚上隻是吃和睡,說的最多的話是“我餓了”,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靜坐着發呆。
看着像是缺魂少魄的樣子,通俗點的說法就是,這是個傻子。
他成了一個傻子的贅婿。
也無怪季沉淵對她喜歡不起來,更何況她父親實在是個渾人,而如今……她卻好像突然開竅了,雖依然時常做些讓人費解的事,但卻有一顆稚子般通透幹淨的心。
她就算日日守着他,也絲毫不覺得無趣,捉一隻蛐蛐也能玩一整天,他癱瘓在床,衣食都需要她幫手,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髒,忍受不了,卻也不見她有半絲厭色,或半句怨言。
人還是那個人,臉還是那張臉,感覺卻是大不同了。
修養兩個月後,季沉淵竟感覺癱瘓的下半身有了絲絲知覺。
這種感覺,放在成年男子身上,并不陌生,不過想起這反應來自季莫離幫他擦身,季沉淵便有些陰郁。
更讓他陰郁的是,這個女人竟一點不知羞恥,面不改色地繼續幫他擦身。
直把季沉淵的臉色都擦黑了。
季沉淵幾天沒理她。
阿離不以爲意,該幹嘛幹嘛!現在天氣熱了,書生一天出幾身汗,身上都臭臭的了,當然要擦幹淨一點。
而且,還挺好玩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滿百天之後,大夫再次上門診治,一直忙于維持家庭内部和諧的季老爺也陪同而來,診治過後,着重問了子嗣問題。
大夫表示,雖然有點困難,但并不是完全沒有知覺,以後修養得好,下地走兩步,也不是不可以。
然後順道的,季老爺又讓大夫給阿離診了脈,看看是什麽原因,成親一年了,肚子竟一直沒有動靜。
結果一診之下,季老爺暴跳如雷!
當夜就買了藥,往季沉淵和阿離的食物裏放。
隔天清早,季府再次請了大夫。
大夫診治之後,搖頭歎氣,好不容易接好的骨,又給弄錯位了,而且,縱欲過度……
老大夫做了幾十年大夫,還是第一次見這麽不要命的,而且,這位也是心性豁達,真男兒也。
季沉淵躺在床上,臉黑如墨。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獵戶家打了一隻野豬,做成了臘肉,然後就等着季沉淵出府了,隻要想辦法支開那些家丁,就可以一起逃往南方了,結果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季沉淵。
上季府去要求見季沉淵,季府的人也不讓他們見,不過老大夫三番兩次進季府,也讓人看出一點端倪。
獵戶家找老大夫探尋,老大夫一開始是不說的,但季沉淵的母親又是哭又是求,終于吐露一二。
然後獵戶家就知道了,他家被季府強搶的小兒子,似乎被季府的人打殘了!
這能忍?
也隻能忍了,不忍又如何,誰讓季老爺有萬貫家财呢!
于是又忍心吞聲上季府求見,這次季老爺倒是讓他們見了,反正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也好叫他們認清現實。
季沉淵是躺在床上見他們的,獵戶妻子哭成淚人,獵戶也是虎目含淚。
阿離端着食盤進來,問他們:“要吃嗎?”
獵戶妻子瞄了一眼她那張大餅臉,喉間一哽,語氣不悅道:“不用。”
阿離又看季沉淵,季沉淵也說:“我不吃,你吃吧。”
不過他的語氣卻是要溫柔幾分。
阿離便把果盤放在床邊,自己也往床側一坐,說:“那你幫我剝花生!”
季沉淵并不答話,卻乖乖去拿花生幫她剝。
這卻看傻了獵戶夫妻。
不是說好了……一起逃嗎?
兒子這一臉溫柔和寵溺,又是怎麽回事?
阿離接了季沉淵遞過來的花生,看了獵戶夫妻一眼,眨了眨眼睛,眼中盡是好奇,語氣歡快地說道:“你們繼續說呀,怎麽都不說話了?”
獵戶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