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六子覺得實在費解。
季沉淵以爲龍女是廣寒仙子的轉世,是沒有廣寒仙子記憶的,所以對待龍女的态度,倒像是半個孩子。
總是柔聲細語地哄着她,就連睡覺都片刻不放手。
阿離卻變得更沉默起來,雖然她現在本來就是個啞巴,但如今她不那麽愛吃了,也不那麽喜歡聽話本了。
多數時間就是坐着發呆,整日郁郁寡歡。
小狐狸覺得自己大約體會到了人族說的物是人非的感覺了,明明眼前的人還是那個人,但感覺卻是不一樣了。
阿離……有些怕他。
廣寒宮的日子還是跟之前一樣的,季沉淵收集了天底下最好的廚子讓他們每日輪番給阿離做美食。
爲了就近監視師叔祖,青草子也自告奮勇加入了廚房,他爲了忽悠師叔祖,已經成了食修了,把制作美食當做修行,青草子覺得出了幻境後,他必須要閉關了,因爲他有點相信自己就是食修,而忘記自己之前是個劍修了。
季沉淵每天都寸步不離地守着阿離,但也有例外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閉關幾天,再出現,他身上那種讓阿離感到不舒服的氣息,便又會重上幾分。
那是入魔之人身上特有的魔氣與業力,冰魄玉狐對靈魂最是敏感,稍有變化便能感覺到。
受季沉淵身上的魔氣侵染,阿離也感覺心浮氣躁。
看他的眼神中,有時會帶上幾分自己也不知道的恨意。
魔氣侵擾之下,阿離也忘記害怕了,時不時發脾氣。
這便是入魔之人的可怕之處,他不僅自己入魔喪失本我,還會連累身邊的人,讓那些心性不堅的人也被魔氣侵擾。
一天夜裏阿離半夜驚醒,卻感覺手上粘糊糊的,她手中不知道是從哪裏拿來了一把匕首,匕首劃傷了季沉淵的手臂。
拿着那把匕首,阿離茫然無措,季沉淵卻并沒有生氣,默不作聲地把她攬進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撫她。
自那天開了一個頭之後,這樣的事情便時常發生,阿離有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突然失去了意識,然後恢複神智的時候,季沉淵已經被她所傷。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就好像被人操控了一樣。
但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夜夜不睡覺,但即使不睡覺,她還是會莫名其妙失去意識。
季沉淵看在眼裏,也不去閉關鎮壓魔念了,隻每日守着阿離。
阿離整日整夜的不敢睡,精神便有些恍惚,好像時常能看見東海的百裏浮屍,又好像看見了老龍王血染東海,有時耳邊又像是有人在向她低語:“殺了他,殺了他,爲無辜死去的海族報仇,爲老龍王報仇。”
阿離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季沉淵卻非常清楚,她原本就已經氣絕,現在不過是用龍珠續命,那顆龍珠之前一直在他身上,他屠殺海族時,龍珠吸收了很多海族的怨氣殘念,所以現在被魔氣侵染之後,那些怨氣凝結成意念,試圖引誘她複仇。
隻要他活着一日,她便一日要被怨氣所控制。
猶疑幾日,季沉淵突然帶着阿離出門,去的地方,卻正是他曾待過十幾年的飛花樓。
他要了一間房,支走了飛花樓的侍者,摟着阿離坐在窗前,柔聲說道:“我初次見你,便是在此處。”
阿離垂着龍須看他,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那時你也是這般看着我,眼中帶着氣惱和委屈,我當時便覺得奇怪,我們不過是初見,你又在氣惱什麽。”
“我這一生遭受過不計其數的白眼,卻隻有你,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所以我當時想,跟你走,似乎也不是難以接受。”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才繼續說:“你好像總是不願理我,但其實隔上一會,你便又會偷偷來看我。”
“其實我是騙你的,我的功法一個月隻會發作一次,所以其他的時候,我都是騙你的。”
聽到這句,阿離終于有了反應,騙她,是什麽意思?
阿離努力想啊想,發現想不起來。
她本身就是龍臉,迷茫的樣子更是一臉呆相,所以在季沉淵看來,隻當她聽不懂他說的話,歎了一口氣,季沉淵說:“或許是我沒出息,我這一生最懷念的,竟是作爲一個人爐鼎的日子。可惜,你卻已經忘了。”
“莫離,書生是誰?”
阿離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其實即使不能說話,也是可以傳音的,隻是阿離沒有用過這個功法,一時沒有想起。
季沉淵卻隻當她不願與他說話。
“如今問你,你也是答不上來了。”
阿離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書生怎麽就說些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她打了個哈欠,實在挨不住,閉着眼睛要睡覺了。
季沉淵捧起她的臉,問她:“莫離,你怕我嗎?”
阿離垂下眼,并不去看他。
季沉淵笑笑,說:“沒事,怕也沒關系,過了今天,你便不需再怕了。”
阿離不懂他爲什麽要這麽說,直到他把一把匕首放進她的手裏,然後帶着她的手,刺進了他的心髒。
阿離瞪大了眼睛。
“傻莫離,何需怕我,我便是自己死,也舍不得你死的。”
阿離看着他,眼淚開始往下掉。
世上最痛苦的,莫過于錐心止痛,他卻似乎毫無所覺,臉上還帶着笑,伸手幫她拭淚,口中柔聲說:“你看,我總是這麽狡猾的,我之前騙你,如今,卻又想讓你再也忘不了我。”
若他們之中隻能活一個,這自是無需考慮的事情。
他看着她,眼中盡是溫柔,然後那雙溫柔的眼慢慢閉上,一道神魂從他的屍身裏飛出,沖出了幻境。
幻境瞬間開始崩塌,藍天白雲,飛舟山河,全部化作點點彩色星光,整個世界,一時隻剩了阿離。
阿離看着身邊也開始歸虛的屍身,捂着臉說:“嗚嗚嗚,騙子!”
“什麽騙子?”
阿離把爪子從毛臉上拿來,卻見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到了狐王窖。
許久未見的大姐素月正抱着她,幫她順毛。
“大姐?”阿離眨了眨狐狸眼,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已經化形的長狐笑着說:“嗯,阿離,大姐給你帶了糖豆,要不要吃?”
阿離正傷心呢,想了想,還是點了點狐狸腦袋:“要吃!”
雖然很傷心,但糖豆還是要吃的!
仙霞宗。
仙霞六子站在青霞峰的禁室中,一臉茫然,所以說,他們到底是進心魔幻境做什麽了?
是去體驗低階修士的辛苦修行路,還是去幫師叔祖助纣爲虐?
六人正茫然呢,一隻紙鶴突然飛了進來,口吐人言:“青草子,來離宮見我。”
是師叔祖的聲音,看來是被發現了。
其他幾人瞬間對青草子投去了“一路走好”的擔憂目光。
青草子:……
所以說爲什麽他是師叔祖的直系傳人,而師叔祖的道号竟然不叫青某某,這實在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