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沒有名字,這個代号隻是他在樓裏的排行,飛花樓總共才一百三十六位小公子,他排行最末。
自然是因爲這張遍布斑斓鱗片的臉,所以從小到大,他見慣了各種鄙夷、厭惡的目光。
隻有車中軟榻上的那人對他态度不一樣,她初見他一臉惱怒,但看到他的臉上的鱗片之後,就一臉好奇好玩的神色……
還一點不嫌棄地伸手來摸他臉上的鱗片,一三六原本該躲開的,卻不知怎麽沒有避開。
隐晦地勾了勾唇,一三六眼中多了一抹亮色。
仙霞宗六子就這麽看着師叔祖被那輛宮車越帶越遠。
不是他們狠心不救人,置師叔祖的貞操于不顧,而是……實在是小的們無能無力。
宮車裏的那位,伸根手指就能戳死他們,所以,師叔祖還是自求多福吧。
況且……
紫金子說:“莫慌,以師叔祖如今的面相來說,處境應是安全的很。”
青草子問:“你們誰知道這個廣寒仙子是什麽來頭?”
藍天子常年混迹修士集市,自然對各種小道消息知之甚深,當即普及了一下這位仙子的事迹,其實無他,也就是特别愛吃,特别能吃。
于是所有人看向了青草子。
青草子不解地說:“看我做什麽?”
綠褲子拍了拍他的肩,嚴肅地說:“看護師叔祖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青草子還是不太懂,直到他帶着燒火丫頭橙梨子去往廣寒宮應征做廚子時,才悔不當初,想他堂堂一峰之主,如今卻要跟廚子搶飯碗,青草子很是心塞。
阿離把書生帶回廣寒宮,就扔在一邊不管了。
伺候的宮人們拿不準她的态度,便讓一三六換上宮侍的服飾,去近身伺候宮主。
于是從那以後,阿離多了一個差使的人,她喝酒,他倒酒,她吃肉,他夾菜。
阿離冷眼看着,一日,突然心血來潮,說:“你在飛花樓裏,也是受過專業教導的,可會歌舞?”
這倒是一三六被帶回廣寒宮之後,廣寒仙子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一三六垂了垂眸,說:“略懂一二。”
阿離原本以爲他會說不會,沒想到他居然說略懂。
騙子!
當她不知道嗎?她可是從水鏡中看到過的,書生怎麽也不願學歌舞,所以飛花樓的管事就拿鞭子抽他,想抽掉他一身傲骨,但書生就算被抽個半死,也依然不肯唱半個音,舞半個曲。
如今卻說略懂,竟然敢騙她!
阿離面色一冷,說:“上衣脫了。”
一三六略一遲疑,卻還是照做了,他身上的宮侍服極爲好脫,抽了腰帶,便輕易散落在地。
粉色的宮衣襯得他背上的鞭痕猙獰恐怖,少年人不算寬闊的背上,竟沒有一塊地方是完好的。
阿離隻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甩手幻化出一條猙獰的長鞭,冷冷地說:“唱吧,你若唱不好,飛花樓是怎麽罰你的,我便怎麽罰你。”
一三六清了清嗓子,輕聲哼起了調子,他隻是哼曲調,并沒有唱詞,也不知是什麽曲子,阿離隻聽了一會,就感覺困倦不已。
她眨了眨眼,哈欠連連,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一三六看着毫無防備,熟睡着的女人,一向清冷的眉目不由柔和了幾分。
他停下哼唱,跪坐在她身側看着她的睡顔。
這個女人确實奇怪,她好像很讨厭他,但這種讨厭,卻并不是因他異于常人長相的那種讨厭,她好像就是讨厭他這個人,偶爾看向他的眼中,卻又透着幾分委屈。
他記憶很好,從出生到現在的記憶都有,所以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們之前從未見過,那她在委屈什麽?
一三六看不透她,那便看透爲止。
橙梨子端着托盤來上菜的時候,就見師叔祖裸着上身,跪坐在殿中長桌一側,橙橘子視線本能地往師叔祖背上瞧,師叔祖卻已經第一時間裹上了宮衣,遮住了身體,但橙橘子還是看見了他背上那猙獰的鞭痕。
而那位所謂的廣寒仙子,正歪頭睡在殿中的軟榻上,手中赫然握着一根長鞭。
信息量好大,橙梨子一時接受不來。
一三六視線依然落在熟睡女人的臉上,頭也不擡地說:“出去。”
橙梨子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隻好放下托盤,退出了大殿。
回了大廚房,青草子立刻湊上來問:“怎麽樣,見到師叔祖了嗎?”
橙梨子當即痛心地哭道:“師叔祖實在太可憐了,不僅被當成仆人使喚,那妖女還拿鞭子抽師叔祖,師叔,我們快想辦法救出師叔祖吧。”
青草子也是大爲心痛,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橙梨子知事少,卻是不知心魔幻境便是人内心的最真實反應,所以……指不定師叔祖就好這口呢。
罪過罪過,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阿離自然不知道自家宮殿裏進了兩隻小老鼠,隻是覺得近日的吃食又美味了幾分,不過如今她也不那麽愛吃了,她喜歡上了讓書生哼曲子。
睡前泡在浴池裏,聽上一首曲子,實在是再美妙不過了。
也不知道書生哼的是什麽曲子,每次她一聽便會入睡,而且睡醒之後,感覺全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據說音修的法門,有些曲子能短暫提升人的修爲,有些曲子卻能安神養氣。
阿離問書生哼的是什麽,一三六也不甚清楚,隻是每次想起曲子,這首曲調便浮現在腦中。
既然書生不知道,阿離也沒再問,隻是把這首曲子記下了,打算出了心魔幻境再去問姥姥。
姥姥肯定知道是什麽曲子,可好聽了,阿離也想學。
阿離日日在浴池裏聽曲子,睡着了之後,一三六便會把她從水裏撈出來抱回床上。
阿離絲毫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宮人也不敢覺得不對。
一日,阿離醒來後,神清氣爽地去前殿用食,等了許久,卻不見書生過來伺候。
讓宮人去尋人,過了片刻,宮人回來鼻青臉腫地回來了,紅着臉說:“那位公子出了些狀況,宮主,還是您親自去看看吧。”
阿離疑惑不解,起身去書生的偏殿尋書生。
入了偏殿,卻感覺殿中熱氣灼人,書生躺在床上痛苦輾轉,他睜眼看了一眼來人,複又閉上眼睛,緊咬牙關,絲絲鮮血從唇角溢出。
“你怎麽了?”阿離被他那樣子吓了一跳。
當初書生病得咳血,将軍背中數刀,和尚活着挖心,也不見他呼過半個痛字,皺過一次眉,如今他卻在床上痛苦輾轉,痛吟出聲,好像正受着莫大苦楚。
一三六正承受烈火灼心之痛,答不出話來。
飛花樓裏不缺硬漢烈女,自然也不缺整治人的手段,像一三六修行的功法,大成之後,便夜夜覺得烈火灼心,隻恨不得跳入冰窖中,但即使跳入冰窖中也毫無用處。
這便是合歡功法的獨特之處,任你性子再烈,在這功法下,也不得不妥協。
阿離并不知道這些,她隻看書生這麽難受,心中就不由慌了神,哪還想得到要去生氣。
當即撲到書生懷裏,去探他的脈搏,暴烈的靈力直接把她的手彈開。
“書生,書生,你不要吓我!”阿離緊緊摟着書生的脖子,心裏怕極了。
他要是死了怎麽辦,這次可沒有一百條命讓他随便死,她才剛見到書生呢,書生怎麽可以那麽快就死!
一三六艱難地睜開眼睛,就見那個一直對他冷若冰霜的女人,正摟着她的脖子,縮在他的懷裏,哭得滿臉淚。
她叫他……書生?
她離他那麽近,身上的寒意降去了他身上的一絲燒灼之感,似乎他隻要一低頭,就能吻上那張紅唇。
一三六這麽想着,也确實把唇印了上去。
阿離驚訝地瞪大眼,不是要死了嗎?怎麽又來親她?
她眼中隻有驚訝,沒有厭惡,一三六眼一彎,趁她走神,撬開她的唇齒,與她唇齒相依。
絲絲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暴烈的陽屬靈力從口中渡過來,這……倒像是她平時吃撐了消化不了的情況,書生,這是要把那些消化不了的修爲渡過來?
阿離想不透,不過也沒有阻止,書生不死就好了,雙修而已,反正……都習慣了,書生除了這個,腦子裏就沒别的了,哼!
等書生好了,再抽他!
讓他吓她!
橙梨子和青草子在大廚房等了半天,也不見宮人來傳膳,橙梨子去前殿拉了位宮人詢問:“這位姐姐,廚房備下的早食,不知是否可以送往前殿了?”
宮人捂着唇笑,說:“放着吧,宮主這會兒,怕是還沒起身呢。”
怎麽就還沒起身呢?
橙梨子一頭霧水地回去了。
廣寒仙子一連兩天都沒傳膳,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麽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