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這一病,就再也沒有好過。
他變得懼冷,屋裏燒了地龍,被子蓋了好幾層,他好像依然感覺不到暖意。
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放開小狐狸。
小狐狸的原形是冰魄玉狐,身體自然是四季冰涼的,不過小狐狸自己是感覺不到的,她隻是覺得,書生最近的體溫好像變低了很多,沒以前那麽暖和了。
體寒的動物通常是喜暖的,小狐狸也不例外,所以她問書生:“爲什麽你身上越來越冷?”
書生答:“大約是天氣冷了。”
阿離半信半疑,天氣冷了,人類的體溫也會變低嗎?
往日一到冬天,阿離就會縮在姥姥腹部的絨毛裏取暖,如今自然沒有厚厚的狐狸毛給她取暖,她有點嫌棄書生,他都不能暖床了,他唯一的價值也沒有了。
書生也變得嗜睡,經常一覺睡醒,天已經又變黑了。
阿離覺得很無趣,她近日已經習慣了白天玩樂,晚上睡覺,現在書生一天到晚的睡覺,都沒人陪她玩了。
所以她纏着書生,不讓他睡覺。
她讓他給她念話本,但書生時常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阿離便伸手打他的臉,打醒了繼續讓他念,那時書生的表情總是很無奈,但還是一句一句念給她聽。
次數多了,遲鈍如小狐狸,也意識到,書生,他要死了。
阿離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的,書生死了,她就能離開夢境了,她一直在等這一天。
但阿離卻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因爲離開了夢境,她就吃不到烤雞,吃不到糖葫蘆,也吃不到桂花餅了。
阿離發現,她好像也沒有那麽想離開夢境。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反正在狐王窖也是吃吃睡睡,在這裏睡的雖然少了,但吃的東西反倒多了起來。
而且書生還會給她念話本,話本裏的故事可有趣了,她怎麽聽也聽不夠。
就是,有時候書生有些讨厭,總逼着小狐狸跟他親熱,不過習慣了之後,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所以小狐狸對書生說:“你能不能慢點死?”
書生大約從未聽過這樣奇異的請求,呆了半響,問她:“爲何?”
阿離誠實地說:“你死慢一點,我就能在這裏多待一會了。”
“我盡量。”書生隻能這麽說,他的眼神裏透着一股無奈之意,臉上卻是帶着笑的。
小狐狸重新變得高興起來,一天到晚吃個不停,她把雞骨頭也全部吃掉了,因爲書生已經沒力氣來管她了,他走兩步路都要喘幾口氣,更沒精力來欺負小狐狸了。
入了夜,小狐狸還是會躺回書生懷裏,讓他摟着入睡。
她已經很習慣跟書生睡在一起了,不過她夜晚總會在書生臉上亂摸,有次書生半夜被她摸醒,問她:“你在摸什麽?”
阿離答:“看看你死了沒。”
書生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他咬了咬小狐狸的鼻尖,說:“若我死了,你要去哪?”
阿離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回家啊。”
“你家在哪?”
“在狐……”阿離說了兩個字,然後驚醒了過來,立刻閉上了嘴。
“在湖?湖什麽?”
書生再問,阿離卻是怎麽也不肯再說話了,因爲她突然想起,雖然現在的書生沒有上仙的記憶,但出了問心鏡的上仙,卻是會有書生的記憶的,如果上仙知道她是狐王窖的小狐狸,打上門來怎麽辦?
沉淵上仙最是厭惡妖精,死在他手裏的妖精不計其數,要是他知道自己被個妖精采補了,估計會鏟平狐王窖。
所以打死阿離,她也不敢向書生吐露隻言片語了。
書生追問了幾句,見小狐狸不答,便摸着小狐狸的腦袋,說:“以後乖乖在家裏待着,别到處亂跑了,知道嗎?”
阿離乖乖點頭,心想,我活了三百年,還沒出過狐王窖呢,天底下沒有比我更乖的狐狸了。
書生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甚至滿頭青絲也漸漸變成華發,除了臉上沒有皺紋,他幾乎和一個老人沒有區别了。
阿離好奇地看着他的變化,一天,她突然問他:“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後悔把我留在你身邊。”
“我說不悔,你信嗎?”
“不信。”
其實吸食書生的精氣,這在小狐狸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她的姐姐們都是這麽做的,可看着書生一日比一日虛弱,小狐狸心裏有些難受。
她都要害死他了,他竟然不後悔,阿離不相信。
大姐喜食男人心,她認爲男人的唯一優點,也就是那顆心還蠻好吃的。
二姐喜采補,她說妖生最大的樂趣,當數雙修采補之樂。
雙修采補,小狐狸體會過了,不如二姐說的美妙,而且,采補會把人害死,小狐狸不喜歡這樣,書生雖然很讨厭,可她也沒想過要他死。
不過,書生反正要死了,倒不如再做點貢獻。
一日小狐狸扒着書生的衣襟,去嗅他的胸口,說:“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把你的心給我吧,我還沒有吃過呢,不知道好不好吃。”
書生聞言沉默半響,然後按着小狐狸,扒了她的裙子,打她白嫩嫩的臀肉。
阿離被打得哇哇直叫,嚷道:“你幹嘛打我!”
書生打得手都擡不起來了,又在小狐狸臀部摸了一把,這才放開她。
小狐狸提着裙子躲進被窩裏捂着臉哭,哭得可傷心了。
她沒有哭得很大聲,哭一下抽一下鼻子,再哭一下,再抽一下鼻子。
真的是傷心到了極點。
她的哭聲讓書生心裏直發慌,他忍了不到兩個呼吸的時間,還是忍不住破功,慌張地把小狐狸連同被子抱進懷裏,書生摟着她安慰她:“乖,别哭了,我不是有心打你的,我隻是太生氣了。”
“我……我,我才生氣,你,你氣什麽?”小狐狸抽抽噎噎地問他。
“氣你太沒心沒肺了,好了,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心也跟着疼,我讓你打回來好不好?”書生把小狐狸從被窩裏拉出來,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不好!”小狐狸一口拒絕,拿白嫩嫩的腳丫往他臉上踹。
書生捉着她的腳丫親了一下,問她:“那怎樣,你才消氣。”
小狐狸縮着腳趾,說:“你把你的心給我吃,我就不生氣了。”
書生:“……”
最後書生還是答應下來,不過書生跟阿離約定好,要等他死了,阿離才能吃他的心。
阿離又問:“等你死了,心會不會不新鮮啊?大姐說,要趁熱吃。”
書生實在沒忍住,把小狐狸按着好一通欺負,事後書生昏睡了兩天。
書生走的時候,很安靜,很突然。
那天阿離在院中玩雪,書生躺在躺椅上,不時睜眼看看活潑的小狐狸。
書生問:“你的本體是什麽?”
阿離說:“你猜!”
書生問:“我猜是狐狸。”
阿離驚訝:“你怎麽知道。”
書生說:“你那麽愛吃雞,不是狐狸,就是黃鼠狼,但黃鼠狼身上,肯定沒有你香。”
阿離聞了聞自己的雙手,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香呀,書生是不是鼻子有問題?
書生又問她:“你有名字嗎?”
“沒有。”阿離當然有名字,不過姥姥說,名字不能随便告訴人類,因爲人類有一種術法,可以通過妖精的名字作爲媒介,把妖精變成人類的役獸。
成了役獸的妖精,和死了沒有區别,所以阿離可不會把自己的名字告訴書生。
書生說:“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好嗎?”
阿離随口答應下來:“好啊。”
“我姓季,你與我同姓,莫離,你便叫季莫離,如何?”
“季莫離?”阿離讀了一遍,發現有些拗口,不過竟剛好有她名字裏的一個音,倒也不是難以接受。
她擡頭去看書生,想問他這個名字是什麽意思,人類的名字,裏面總是有着各種寓意的。
然後她發現,書生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爬到書生懷裏,摸了摸他的鼻子,這次沒能再摸到溫熱的呼吸。
阿離手指長出長長的尖銳指甲,指尖從書生的鼻尖劃過嘴唇,喉結,鎖骨,最後落在了書生心口上。
那顆心,也不再跳了。
她要不要吃掉它?
突然,阿離看見一顆水珠落在了書生心口上。
原來,小狐狸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時候,眼中落下了淚。
她蜷縮在書生的身體上,迷茫自語:“我……我爲什麽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