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她第一次從這條街上走過的種種場景,那是她出嫁,滿目都是耀眼的紅色,十裏紅妝,流光溢彩。她風光的坐在轎子裏,外面人群哄鬧,人山人海,誰人不豔羨她。
五年後的今天她又來到這條街上,放眼望去,依舊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一片,熱鬧非凡,人們的表情或興奮,或仇視,或不屑,幾乎每個人手中都提着籃子,籃子裏面裝着臭雞蛋,爛菜葉,和小石子。
她如今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蘇家大小姐了,現在的她是人人喊打的賤女人。
他往人群裏看去,王府中的仆人,管家,都來了。還有他的夫君——白玉軒。
人群中走出一人大聲呼喝:“這個賤女人,與人通奸。作風敗壞,還不要臉。”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接一聲的咒罵,夾雜着臭雞蛋,和碎石,往她臉上扔去。
她的記憶又回到了那個充滿屈辱的早晨,她醒來的時候屋子裏站滿了人,嘈雜一片,她低頭一看與他蓋一床被褥的是個陌生男人。
她還沒反應過來,那個男人驚恐的跪地,拼命磕頭。“王爺饒命,小人不該與王妃偷情。”
白玉軒一劍就刺穿了那個奸夫的胸膛,面色是被背叛後的痛苦與難堪,眼中卻冰冷一片。“把這個賤人,關進柴房。”
蘇甜拼命想要解釋,掙紮,卻被毫不留情的毒打了一頓,關進了柴房。
下人們的拳打腳踢不是讓她最痛的,最痛的是,他的夫君白玉軒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不走也不制止,看着她的眼神形同陌路。
白玉軒就坐在椅子上,他身後的丫鬟給他到了杯熱茶,溫柔似水的輕聲安慰:“王爺,您消消氣,何必跟她計較。以免失了身份。”
蘇甜不敢置信的擡頭望去,身上落下的拳頭似乎已經模糊,這個此時一副溫良賢淑模樣的女人正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彩蝶。
她和彩蝶一起長大,可以說感情深厚,情同姐妹,在外人面前是主仆關系,私下裏卻是姐妹相稱。
她被關進柴房兩天兩夜,無時無刻不在喊着冤枉,請求再見王爺一面,可是嗓子喊破了,頭磕爛了,還是沒換得白玉軒一個憐憫的眼神。
蘇甜的眼睛已經被在她頭上開花的臭雞蛋流出的蛋清模糊了視線,她的手和身體都被五花大綁起來,她隻能用力的搖頭,來甩開臉上的污穢之物。
她看着那在熙攘的人群中也不能掩蓋風華的男子,嘴巴張了張,“玉軒,你相信我。”
她此番搖頭否認的動作更是激怒了人群,一個大石頭像她的頭上砸去,頓時鮮血直流。
鮮血模糊再次模糊了雙眼,她卻依舊癡癡的望着那個男人的方向,直到看到他身後的女人——彩蝶。
彩蝶輕柔的給白玉軒披上披風,白玉軒回頭,握了握她的手,眼中的溫柔之色,溢于言表。
蘇甜本來已經疼痛到麻木的身體,頓時一顫,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撕扯着她的心髒,攪動着她的五髒六腑,痛的她嘔出一口黑血來。
她一直忽視的,不敢相信的事實,不就在眼前嗎?
彩蝶已經懷有兩個月身孕了,她發現時,彩蝶求着她不要告訴别人。她問彩蝶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卻死活不肯說。
見此,蘇甜也不好再問,心中爲她擔憂,爲她找了外面的莊子,讓她去那裏生養,并且告訴她,生下來,她隻要願意,蘇甜就可以收養這個孩子,讓她富貴一生。這樣彩蝶不影響日後再嫁。如果彩蝶不願意,想親自撫養這個孩子,她也會給彩蝶一個合适的身份,找個适合的男人。
現在想來,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孩子的父親就在她的身邊,根本不需她的擔心。
她到了這般田地,他卻不願意聽她的任何解釋,是因爲他的心早已經不在她這裏了。
這一切都有了答案。
王府中的大管家走出人群,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停下。“你可認罪?作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可對得起我家王爺的一片癡心,許給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蘇甜仰天大笑,聲音嘶啞凄厲。好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問心無愧。無愧于天,更無愧于人。”
她是太傅之女,母親是殉國公嫡長女,她身份華貴,本來可以當上太子妃的。可她卻下嫁了一個不受寵的草包王爺。
白玉軒在外人眼裏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可在追求對蘇甜時,表現出的才華橫溢,風度翩翩,作出的詩詞歌賦,讓她爲之折服,贊歎!。
并且在大婚之日,拜堂之前,當着衆人的面,許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也讓一直不同意這門婚事的蘇太傅,心中頗得安慰,日後在朝堂之上支持他,爲他掃平一切障礙。
如今障礙以無,他馬上就要被立爲儲君。記得他前幾日還笑意盈盈的對她說:“我會讓你當上這白國的皇後,我唯一的女人的。”
物是人非,隻在朝夕之間。她想問他,他對她所有的好都是裝的嗎?
管家大喝一聲:“人證物證據在,還不承認?隻有沉塘,才能洗濯你身上的污穢。”
蘇甜眼神中一片死寂,嘴上卻不甘的道:“我是太傅之女,就算做了什麽,也不能随便被你們處置。”
管家卻冷哼一聲,“太傅都自身難保了,你還是死心吧。”
“你說什麽?”蘇甜心神劇烈,嘴角不住的顫抖,“你說我爹怎麽了?”
“姐姐,是你做錯了事情,你還不如承認了罪過,免得一死。”
彩蝶走了出來,依舊是美的驚心動魄,此時她的臉上帶着哀傷和關切。
“不可能,我爹不會有事的。”蘇甜神情恍惚,依舊呢喃着。“不會的”
彩蝶漂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緩緩走到蘇甜的身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是王爺的家醜,你可知今天爲何要讓你遊街示衆?”
蘇甜一愣,猛的擡起頭,隻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有什麽東西卡在她的喉嚨裏,上不來,也下去,讓她張不開嘴去問爲何?
“你的事鬧的這麽大,傷了皇室的顔面,皇上必然震怒,朝堂上已經在彈劾太傅了。當你沉塘死去的時候,就是你爹入獄之時。”
彩蝶溫柔的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繼續低聲道:“姐姐,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王爺一直愛的都是我,是我先遇到王爺的,憑什麽你就能當高高在上的王妃,而我隻能是個低賤的丫鬟?王爺說了會給我安排一個高貴的身份,娶我爲妻。要不是你非逼迫他當着衆人的面許諾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或許也不用死的這般凄慘。王爺是個重諾之人,隻要你死了,那誓言也就煙消雲散了。”
蘇甜眼中的死寂退去,變得猙獰起來,裏面燃燒着熊熊的怒火和滾滾的恨意,她怎麽都想不到,這一切都是白玉軒親手策劃的。
不止要她死!還要她的家人跟着陪葬。
“哎,你真是傻的可憐,我以前居然還羨慕你,現在想想真的可笑極了。這五年中,你懷孕數次,卻都滑了胎,可知爲何?因爲王爺說過,一個必死之人沒有資格給他生下子嗣。”
蘇甜閉上眼睛,笑聲凄厲無比,再次睜開眼睛之時,裏面猩紅一片,像一隻兇狠的惡鬼,彩蝶忍不住後退一步。
“蒼天啊,你若有眼,便看看這些人是如何對我的!”
她的聲音粗噶凄厲,像一個敲響的破鑼。
話音剛落,天空突然變的暗沉,一陣風呼嘯而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人群一陣騷動,這是怎麽回事?剛剛還晴空萬裏呢,難道真是有什麽冤屈不可?
正在大家都恍惚疑惑之際,蘇甜一個俯沖,甩開身後之人的牽制,頭猛的撞向彩蝶的肚子。彩蝶痛的跌倒再地,蘇甜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這麽大的力氣,狀若瘋癫,桀桀怪笑着,“我要你們給我陪葬,給我的家人”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利劍穿胸而過。她緩緩轉過頭去,看見那個那着弓箭站的筆直的男子,依如往昔般,風華無雙。
她還記得春獵之時,白玉軒爲了獲取彩頭送給她,就是用的這弓箭,在衆人展示自己高超的箭術。
她還記她拿着那塊白玉軒爲她赢回的玉佩,笑的心滿意足,忍不住打趣道,“王爺,你射箭的時候有好多女子都在看你,臣妾都有些吃味了。”
他卻說:“我心裏隻有你,我的弓箭也隻保護你一人。”
她低頭看了看那插在胸口的箭,眼眶發澀,卻怎麽都流不出淚水,“我死後就是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把這個毒婦的屍首,沉入江塘之中,不許任何人打撈上來爲她收屍。”
這是蘇甜斷氣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