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甯甯帶隊前往千葉島,這1o多天裏,這間宿舍就沒人住,裏邊的各種用具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空氣裏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可能是張甯甯平日用來清潔空氣和薰衣的。房間不大,就一個連帶着的衛生間,一張木闆床,一張辦公桌,一張椅子,一部衣櫃,一個小小的陽台,陽台上還養着幾盆花草,有些已經枯死了。
但這裏曾經被憲兵搜查過,屋裏一片淩亂,原本疊得方方正正的軍被也被蠻橫地撕開,淩亂地扔在床上。衣櫃裏的衣物和辦公桌抽屜裏的紙筆之類物件也被扔得滿地都是,不知被踩了多少腳。沒有任何化妝品,張甯甯從不化妝。她的機器人助手阿曼,也已經被收回。
唐笑雨怔怔地望着這一切,眼中又流下淚來。
柱子歎氣道:“被翻成這樣了,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了,我們走吧!”
唐笑雨慢慢的道:“不,這些都是長官留下來的,我要都收拾起來。這些衣物上,還留着長官的氣息……”
柱子和眼鏡對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神秘而暧昧的神色。一個大男人留着一個女子的衣物幹嘛,特别是有不少是内衣褲……
夏雪兒一直站在門外,這時一言不地走了進來,撿起被憲兵丢在地闆上的行李箱,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動手收拾。唐笑雨蹲下身來伸手也去收拾,夏雪兒冷冷的道:“不要動!這是女孩子的衣物,你出去!”
唐笑雨默然一會,轉身出門。
柱子和眼鏡站在門外抽煙,見唐笑雨出來,柱子順手彈給他一支煙。唐笑雨不接,淡淡的道:“她叫我不要再抽煙,我不抽了。”
柱子道:“唐司令,我要反駁一下你。抽煙是男人解悶和獲取靈感的最佳方式,而且在這時抽煙十分應景,就像上香一樣,在香火缭繞中寄托我們對長官的哀思,多有意境。來吧,來一支,給長官上香,她不會怪罪你的。”
唐笑雨慢慢的道;“我隻想盡快把她送回家,然後大醉一場。”
兩人齊聲道:“那絕對要的!”
夏雪兒收拾好了,拉着行李箱出來。四人下樓出門。
路過大操場的時候,四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默默地望向衆人曾一起揮汗甚至流血的大操場,各自想起了自己在這上面度過的時光。
廣闊的大操場此刻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用來訓練新兵的各種用具都靜默的伫立着,等待着下一屆新兵的到來。格鬥訓練的沙包、障礙跨越訓練的各種障礙、射擊訓練的标靶、體能訓練的單雙杠……
唐笑雨呆呆地看着,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第一次和她說話,第一次和她近距離接觸……得她指點,被她責罰,受她表揚……歡笑和汗水,青春與夢想,溫馨和感動,如今都已被這個時代雨打風吹去。那個自己最敬愛的人,也是愛着自己的人,已成爲手裏捧着的一把骨灰。
在一起的時候沒能好好珍惜,直到永遠地失去了才知道痛楚至極!
四人靜立良久,不約而同地舉手敬禮,無言地轉身離去。
走出訓練營大門之後,夏雪兒動漂浮車,唐笑雨卻沒上車,瞟了一眼街邊有幾個叼着煙雙手插在褲兜裏東張西望的小青年,心下一動,對夏雪兒低聲道:“請等一下。”說着也不等她的回應,把骨灰盒往眼鏡手裏一塞,快步走到那幾個小青年身邊,掏出一疊摩利币在他們眼前一晃,冷冷地說道:“想不想賺點外快?可能會有點痛,但不會有什麽大事。幹不幹?”
那幾個小青年一愣:“痛你大爺!”
唐笑雨冷冷的道:“去把那個衛兵打一頓,能打多狠就打多狠,但不要打出人命。這疊錢就是你們的了!這是定金!”說着抽了幾張遞給看起來像是爲的一人。
那小青年接過來彈了彈,臉上堆出笑,拍了拍唐笑雨的肩膀,對另外三人使了個眼色。那三人心領神會,很快過去,二話不說抓住那個衛兵就是一頓胖揍,唐笑雨隔着老遠都能聽到那衛兵的哀嚎。等另外的衛兵追出來的時候,他們撒腿就跑,頓時鬧了個雞飛狗跳。
唐笑雨把錢往那小青年手裏一塞,說聲合作愉快,回到車子這邊上車。夏雪兒也不說話,駕車飄起,向航空港疾馳而去。
※※※
幾經輾轉後,第二天上午,四人終于到了張甯甯的老家。
她的老家在鄉下,山水風景頗爲秀麗,是群山環繞着的一大片小平原,有兩條寬闊的大河流經平原,養育了這片土地,也養育了張甯甯這個人。此時正當快要秋收的季節,天藍如洗,平原上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浪,在西風中微微搖曳。一些不知名的鳥兒成群結隊在天空展翅飛過,鳥語啾啾。
眼鏡贊歎道:“長官的老家真美!難怪長官那麽美!”
四人是徒步走過來的。本來租一輛車子也很方便,但到了這裏之後,幾人心裏都生出了一些猶豫,生怕走得太快,太快地把噩耗帶給她的家裏人。她說過了,她是獨生女,家裏隻有爸媽,怎麽說也該有6o歲了。受到這樣的打擊,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挺得住。
可不告訴他們,也不是個辦法吧!再說了,隻要村裏有人看到電視上放的内容,誰還能不知道?
路旁有一棵大樹,樹下有塊大石頭,上面光溜溜的油光滑亮,也不知被多少人坐過。夏雪兒看了一眼,突然對唐笑雨說道:“我走累了,想休息一下。”說着放下行李箱,掏出手帕擦了擦大石頭,坐了下去。
唐笑雨招呼兩人一起停下歇歇。柱子道:“累個屁!她這是心理作怪。訓練時你看見她累過?”
唐笑雨道:“難道你不是心理作怪?我承認我也是,都不敢再往前走。”
眼鏡道:“所謂近鄉情更怯,這裏不是你的故鄉啊,你怎麽也情怯起來?難道你已經打算把這裏看做你的第二故鄉?”
唐笑雨慢慢的道:“我還真打算以後就住在這裏算了,遠離喧嚣的塵世,還可以陪着她,照顧她的爸媽。”
柱子道:“唐司令,你不會是想就這樣給她家做上門女婿了吧?你還這麽年輕,就想在這裏了此殘生了?”
唐笑雨慢慢點了點頭,擡眼仰望天空:“你們看,這裏的天好藍,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能在這樣的藍天下生活,還能陪着她,我就别無所求了。”
夏雪兒突然冷冷的道:“長官是被冤死的,你不想給她報仇了麽?那天說的那麽慷慨激昂,爲此還不惜跟我反目,我還以爲真遇見了一個血性男兒了呢,結果還沒兩天就全都抛到了九霄雲外。哼,你們男人就全都這個樣子,說的話還不如一頭豬哼兩聲來得真實。”
柱子和眼鏡都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地看向唐笑雨。不過柱子顯然對夏雪兒的話大爲不服,正色道:“夏大小姐,你這話我可就不能認同了。怎麽能說我們男人說話不如一頭豬哼兩聲呢?胖爺說話就比豬哼要好聽得多,你是不知道胖爺我從小就是個說唱歌手,上學後更是以歌喉風靡校園,迷倒無數青春少女,人稱白面如意小歌王。對不對啊唐司令?”
夏雪兒壓根沒搭理他,隻是冷冷地看着唐笑雨。唐笑雨心裏一痛,慢慢的道:“我想過了,刺殺總統,我沒有成功的可能,隻會白白送命,還會連累她爸媽從此沒人照顧。她沒能給爸媽盡孝,就由我來代替吧!”
夏雪兒冷笑一聲,不屑一顧地轉過了頭。
唐笑雨又慢慢的道:“我知道你會看我不起,那你就看不起好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大醉一場……”
兩行眼淚,又緩緩從眼角流出。
夏雪兒扭過了頭,不再看他。
衆人也不再說話,一片寂靜,場上隻剩下遠處傳來的鳥語聲和西風徐徐翻起樹葉的窸窣聲。
※※※
總是要見她的爸媽的,這事電視台和網絡媒體早就鋪天蓋地地轟炸過了,這又不是個消息閉塞的時代,她爸媽不可能不知道的,逃避沒有用。
四人一路打聽着找到了張甯甯的家,是山腳下的一座兩層小樓,簡潔而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張甯甯自己設計的,很像她的風格。
張爸和張媽開門迎出來時,第一眼就看到唐笑雨手裏捧着的骨灰盒,頓時淚流成河,張媽更是哭得幾乎昏死過去。唐笑雨跟着也哭了一場,好不容易才在柱子和眼鏡的勸說下收住眼淚。夏雪兒才不哭,隻是站在旁邊替張媽擦眼淚,給她拍背心順氣。
依張媽的意思,要把張甯甯風光下葬。女兒長那麽大,說沒就沒了,她這做媽的如何能忍心簡單治喪。于是大家一起動手幫忙,請人的請人,買東西的買東西,做飯的做飯。
白人送黑人的葬禮上,說不完的痛苦,止不住的哭聲。一鏟鏟泥土将張甯甯的骨灰盒漸漸埋沒,終于徹底蓋上。
在那一刻,唐笑雨隻覺自己的心也已被埋葬。他立在她的墓前,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張甯甯的墳上。
多希望,就這樣跟着你下去,陪着你走過奈何橋,把那能讓人忘記前世一切的孟婆湯,倒在橋下的黃泉河上!
葬禮結束後,唐笑雨大醉了一場,哭得稀裏嘩啦,誰也勸不住,最後醉倒在地闆上昏睡過去。次日醒來後繼續喝,醉了吐,吐完又繼續,拉都拉不住。
短短三天,唐笑雨便滿身酒氣,胡子拉碴,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落魄大叔,整天沒事就拿着一瓶酒,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喝下去。直到最後,喝到胃出血,肝受傷,被擡進了醫院,這才終于打住。
夏雪兒估計是看不起唐笑雨這個樣子,壓根就不來看他。柱子和眼鏡兩人輪流看守,逗他說話,他從來不理,每天隻是在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