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首,是小皇帝理所應當接受着百官跪拜的神容,那一刻,紫顔覺得這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已經有了一國之君的風度。
于是,甚感欣慰。
左邊爲武臣,右邊爲文臣。紫顔透過珠簾,可以看到居于首位的兩位大臣,皆白發蒼蒼,有七十多歲的樣子。
左邊的,看起來身子頗爲硬朗,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正是诰命大臣右将軍周林,此人頗爲護短,最寵愛的孫女乃是當今義王妃。
而右邊的,看起來慈祥極了,還帶着一種久經風霜的睿智,乃是诰命大臣太傅聞從之。
其餘兩位诰命大臣,一位是楚國相,一位是義王爺。紫顔正在從人群裏找義王爺,蓦然回首,那人卻在前方。
紫蟒玉帶,紫金冠發,低垂的眉眼自有一股溫潤而澤的氣息。長發垂于背後,襯得他修身如玉樹,儒雅風流。
紫顔一看,卻是心裏一驚。心裏翻起千層波瀾,仿佛這個人是她求了好久,可惜還是慢慢地和她錯過了。
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不直覺地,心裏的悲傷如海淹沒了。
紫顔知道自己這是被原主的情緒影響了。她努力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幾乎是有些懊惱地看着眼前的珠簾。
殿下人,似乎有所察覺。義王擡頭暼了一眼珠簾後的麗人,蓦然,那一道珠簾便如世俗一樣将他們兩人隔在長河兩岸。生,不可相依。死,不可相望。
他失望地,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朝堂之上,針對各種議案的展開開始了讨論。
小皇帝時不時投來一眼,這讓紫顔壓力很大。心裏忍不住嘀咕,到底誰是皇帝?
紫顔也知道,這是原主以前造就的影響。
殿下一文官突然道:“皇上,江南最近水災頗繁,江南官員紛紛少奏,盼朝廷能夠開放國庫救災。”
小皇帝道:“那就盡快吧!”此話一出,風神潇灑的義王爺突然道:“皇上不可。”
義王爺的話掀起了滿朝風波。
紫顔蹙眉,嬌媚的聲音在她的刻意下,顯得有些沉凝,“義王可否說下緣由?也好叫這滿朝的文武百官知道。”
這還是第一次,太後當面否決,不,是疑問着義王的話,全臣皆驚。以爲太後常有理無理地向着義王,怎麽今日卻……?
一時諸人心裏議論紛紛。
而義王也是錯愕地瞧着珠簾,慢慢地說:“臣願詳禀。”
“江南繁華,也頻發水災,若是往日發庫救災也無妨,隻是近來官員賄賂成風,隻怕是災銀到了也無法解燃眉之急。何妨……”義王略頓了頓,道:“此間商賈豪富,不如,以赈災爲由,捐銀。朝廷再派專人治理。皇上,娘娘以爲如何?”語罷,他揖首,望向高堂之上的兩人。
紫顔覺得他這一策絕妙,若他不是穿越人來着,這政治論倒是不錯。
小皇帝貌似一直就在等着他這皇叔發話,聽到他如此妙好之策,當下欣然道:“皇叔此計甚好,不如……”
旁邊的紫顔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此計雖好,卻有瑕疵之處?”
在下紛紛議論的百官也靜了下來,隻有聞太傅走前一步,一張蒼老的面容含着微笑道:“娘娘是說捐銀的不便之處。”
紫顔颔首,滿殿的人都矚目于那一道珠簾。
“商賈利字當頭,若不以利相誘,此計實現起來怕是險阻。”
小皇帝也道:“那娘娘有何高見?”他心裏詫異,娘娘今天倒是反常得緊。居然,真的是爲國解憂。
義王亦是擡頭瞥着麗人彩繡金碧的衣角,道:“臣考慮不周,請娘娘指點迷津。”這樣的紫顔,讓他有些陌生了。迷離地,望着那道旖旎的風姿,他終究還是低下了頭。
江山如畫,美人如畫,這兩者他都不想缺一而成就其一。
紫顔道:“哀家本是深宮之人,義王爲難哀家了。滿座皆是帝國的俊傑,想來定然能夠處理好此事,哀家也不便謬論。”她是來輔佐小皇帝的,不是來當武則天的。紫顔很明白自己的定位。
紫顔這般說話,殿中卻少有人覺得不好,隻是怪哉,今日的太後娘娘行事頗爲穩當。
小皇帝一頭霧水地湊合在裏面,偶爾也發表着稚嫩的言談,不過,這其中,也是有些不錯的。紫顔每每聽聞,都會側首,此幕瞧在外臣眼裏,頓覺得欣慰許多,太後娘娘和皇上的關系總算是好了。
針對江南水患之事,最終還是以義王的計策定了下來,隻是欽差大臣卻并不如義王之料,在聞太傅和紫顔的默許下,遣了位在三派系之外的四品大臣。
退朝之後。小皇帝照例去禦書房上聞太傅的課。在長長的紅色宮牆走道裏,紫顔的鳳辇追上了小皇帝的禦駕。
紫顔人在珠簾裏,出聲道:“皇帝可是要去禦書房?”
小皇帝的禦駕停了下來,小皇帝道:“回禀娘娘,兒臣正是要去禦書房上早課。”
紫顔鳳目一轉,含笑問道:“今日執教的可是聞太傅?”
小皇帝目露疑問,可終究還是規規矩矩地答了。“正是。”
“那便好。”紫顔道,“哀家正有些事想要請教聞太傅,皇帝,既然同路,不若一同前往?”
她都這樣說了,小皇帝哪裏敢說一個不字。
禦書房,龍涎香缥缈。滿殿的書架,老者站于一案後,青色官服,白發蒼蒼,卻無富貴官氣,反如一位鴻儒。
這位聞太傅也确實是當朝的鴻儒。
小皇帝見了他,連忙扶着他起來。“聞太傅免禮。”這樣子倒像是恩師一般。
聞太傅順勢而起,目光卻望着旁邊的紫顔。那目光仿佛深入到人的靈魂深處,睿智而銳利地,探看着。
紫顔大大方方地随她看,反正她是借屍還魂,甚至連原主的所有記憶都在,難道還怕他看這幾眼?
一時之間,氣氛頗爲怪異。小皇帝居于其間,卻覺得自己好像并非在其間。
片刻,聞太傅作揖道:“老臣失禮後,還請娘娘怪罪。”
紫顔笑,一張傾城之容美得不像話。“太傅哪裏的話。”
聞太傅又道:“不知娘娘前來何事?”
紫顔道:“哀家又一事郁結心裏太久,不知如何緩解,聽聞聞太傅睿智過人,特來請教?”
聞太傅摸了摸雪白的胡子,“請教兩字,老臣不敢當。娘娘不如說說看,也許老臣能夠有所見解。”
小皇帝也從之道:“娘娘,兒臣也願爲娘娘解憂。”在他想來,無非如以往,是那些女子之事,隻是今日娘娘在朝堂之上的見解,下意識地不願相信,隻是女子之事。
聞太傅這種老油條如何能聽不懂紫顔的話,隻是裝不懂罷了。
紫顔抿唇道:“如今幼帝登基,虎狼環視,如聞太傅這種賢臣卻袖手旁觀,敢問何由?”
聞太傅聞言,一張臉笑眯眯地,非但沒有半點的尴尬,反而還有些輕松。
“娘娘此話何由?這滿堂的臣子哪個不曾忠于皇上,何來的虎狼,況臣一介書生,不敢自命不凡啊!”
小皇帝仍然是懵懵懂懂的。
紫顔咬牙,真是老狐狸。感情他是要讓她拿出站在小皇帝這邊的憑證啊!
“聞太傅太過自謙了。三朝老臣,幾前請命,聞太傅哪裏辜負了國之重臣這個名頭。”她一身鳳袍,高貴如天上月。“哀家乃是先帝的皇後,如今是皇帝的母後,此生,生是皇家的國後,縱然死,也是玉碟上的元貞太後。”
此話,缥缈而來。聞者,卻振之心魄。聞太傅神容也變得嚴肅起來,“先帝在時,親之信之,臣不敢忘也。”
小皇帝有些感動地道:“太傅。”他此時,算是聽懂了兩人的對話。
紫顔突然牽住小皇帝的手,道:“先帝突然而來,遺下我孤兒寡母,如今義王狼子野心,諸賊虎視眈眈,隻唯有太傅能夠親之信之,哀家鬥膽将皇帝托付與太傅,還望太傅能……”說到後面,梨花帶雨,不可謂不叫人憐惜。
小皇帝看着這一幕,心裏隐隐有些感動。而聞太傅亦是老淚縱橫,“娘娘此言,莫非是陷臣于不義?”
過了會兒,繼續道:“臣此生已将性命托于朝廷,忠于皇上乃是爲臣的本分。蒙娘娘信之,感激不盡,自當效犬馬之勞。”
紫顔滿意地道:“此後,有勞太傅了。”
經此,朝中三派系重整。太後朝向皇帝,而诰命大臣之首也暗中雌伏于帝系。而義王自爲一派。剔除此,便是除清臣之外的,取中庸之道的臣子以及藍世英的西廠了。
風雲突變,整個帝國又将何去何從。這是許多身陷其中的人正在考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