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突然好了,水風搖頭把心裏的胡思亂想給甩掉。
山月難得地起了一個大早,看着外面的燦爛陽光,走過長廊,正好看見這一幕。她伸了一個懶腰,看着對面的白衣少年道:“水風。”
水風轉過頭來,就看見了自己的師傅,一張童顔,水瞳紅唇,雪鼻墨眉,慵懶之色漸漸顯露。白衣常服,墨發戴冠,自有一番風流。水風看着看着,臉一下就紅了,不知道因爲是昨夜的夢而羞澀,還是因爲眼前人太美的原因。
好久,他才說出了夢幻一句似的“師傅。”
山月直接翻下欄杆,走到空地上的晾衣架處。看着還流着水迹的單被,她若有所思地問:“你不是前幾天才洗了被子嗎?”
水風别開臉道:“不小心弄了東西在上面,所以今天又來洗洗。師傅你不是說被子曬陽光可以殺滅細菌嗎?”好像他也覺得這個理由特别地合理,連聲音的底氣也足了一些。
山月喔了一聲,“我是這麽說過沒錯。不過總感覺哪裏不對。”
水風提起木桶,“師傅,馬上香客們就要來了,我先去收拾一下啊!”
山月看着弟子遠去的背影,摸着下巴,笑容有點猥瑣。
日常一天又如此過去,不過今天似乎多了一些樂趣。在午後,花開花落,暖風拂着枝葉,長廊朱閣,白棠香盛。一個黑色金紋衣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邊的随從着朱衣,面白無須,兩人看起來三十左右,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不過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符合年齡,說不出的奇怪。
經過此地的香客見了兩人,爲其氣勢所迫,竟然自發地讓路。
他們走到正廳,朱衣人找了一個位置,用随身帶的巾子擦了椅子,恭敬地請黑衣人坐下。
正廳人如蟻海,擠擠攘攘地湊向觀音寶相前,人聲如鼎沸反盈天。靜航觀這麽多年一直隻有山月師徒兩人,從前尚還應付得過去,隻從聞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以後,便有些難辦了。山月被一群女眷包圍着,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她在想是不是應該多找些徒弟來幫忙了。
水風端茶倒水,一個主動來幫忙的楊姑娘接了他的任務往右邊伺候着,水風朝她一笑,算是感謝。
水風把一盞花茶擱在小桌上,道:“施主,請喝茶。”
黑衣人本來是一副無趣的模樣,突然見到水風,表情愣過一秒,很快恢複到從前的樣子,他道:“這什麽茶?”
水風低頭看了下茶杯裏盛放的黃色野菊,道:“菊花茶,清熱解暑。”
黑衣人擡眸瞧了一眼,好奇地問:“喔,這什麽品種的菊花,我從來沒見過。”
水風的注意力留着他身後的朱衣人,心想這人真是奇怪,這麽跟趙大叔李哥哥他們都不一樣呢!
水風聽到黑衣人的疑問,“……”
黑衣人很認真地看着他,水風搓敗,他端起盤子,道:“施主,這種菊花并非名人墨客所植種的黃衣嬌客。每到秋季漫山遍野都是,不值錢,不過藥效還不錯。施主可以試試。”說完,就往旁邊送茶去了。
黑衣人還沒有恍過神來,手指端着茶杯,他身後的紅衣人簇眉道:“主上,這茶……”黑衣人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紅衣人閉上了嘴巴。
黑衣人漫不經心地喝着所謂的菊花茶,眼睛一直捕捉着白衣少年的身影。這茶……還不錯嘛!“看着他,覺得眼熟嗎?”
這句話無疑是在問着紅衣人,紅衣人想了又想,把這句話在心裏琢磨了好幾遍。“眉目是像您,嘴巴倒像李夫人。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主子,不過那消息倒是不假。”
黑衣人點頭道:“龍佩金鎖血書,缺一不可。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就在這裏住段時間,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說到這裏,他眉眼犀利了一些,朱衣人不敢反駁,隻答了一聲,他也知道自己說不說都沒什麽用處,這位主子從來就不是聽得别人話的人。
黑衣人笑了笑,放下茶盞,安心地坐着。
人流漸疏,暮色之下,屋舍靜谧。山月看着黑衣人,反複的看了好幾眼,才和氣地道:“施主從京城而來?”水風站在她身後,接受着不斷探過來的視線,心裏不太舒服,但不好說。
黑衣人道:“鄙人姓蕭。久聞靜航觀山月真人之名,今日可算是見到了。真人谪仙之姿,動靜皆宜,清潔之氣讓蕭某歎服。”童顔之名,果然不假。姓蕭的心道,這等美人做了尼姑真真可惜,本應該住朱閣绮戶,着霓裳羽衣,操玉琴竹笛,觀詩詞歌賦……
山月微微一笑,十分動人,她當然喜歡别人誇她了。“閣下謬贊,山月區區一介白衣,不過是他人捧個場,聽不得。”
水風有點不舒服,這人是來跟他搶師傅了吧!他不太高興地沉下一張臉,姓蕭的還是記得住自己的目的的,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眼睛從山月的臉上移開,他看了一眼水風不妙的神情,大概猜出他不喜歡自己盯着他師傅看。
“聽聞真人道法玄奧,怎可妄自菲薄。不瞞真人,鄙人目下正研讀《老子》,始終半知半解,所以前來請教真人,還盼真人能夠開解開解。”
山月高深莫測地道:“好道者是我友,閣下不妨和貧道一同研讀。”他明明一直都在意着她身後的那個人——水風。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給出去的消息發揮了作用。就是不知道這人是水風仇人還是親人。
姓蕭的接勢說了留宿的想法,山月心懷它謀,兩人說了一番,竟然定下十天會面談法。
水風提着油燈送師傅回屋,夜靜無風,月白如乳。長長的一段路裏,水風忍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疑問。
“師傅,我們都不知道這人的底細,您爲何要留他下來住?”這樣一點也不安全,也不知道師傅是怎麽想的。
山月看着夜景,螢火蟲如燈從草叢裏飄了出了,星星沙沙,一片盛景,廊下美妙。“他是來找你的。”
水風受了驚訝,他好久才壓抑住自己,慢慢地說:“師傅,是我血緣之人來找我了嗎?”從他懂事之後,就知道自己是師傅撿來的。在河邊洗衣時拾到木盆裏的棄嬰。曾經多次到那條岚氣如夢的地方遙望,曾經多次等待着他們來找自己。水風在心裏苦笑,然而那都是曾經了。現在的他隻希望能夠一直一直和師傅在一起,不希望多出任何一個人來插足他們之間。他隻有這麽一個願望而已。血緣之人,修道之人棄也。師傅,一生相伴着。
小徒弟安靜得過分,熟悉他的山月知道他現在十分不好受,然而她必須得讓他知道。于是她有些遲疑,聲音不如之前那麽快速,慢了下來。
“怎麽?以前你不是很想見一見自己的親人?難得現在近鄉情怯?”
水風的聲音在風裏顯得單薄無力,突然而來的風涼爽地吹起少年的衣袖,山月看着這樣的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養了十六的孩子長大了。
外形來看,早已經超過了她。手腳修長,就是身材清瘦了一點。心智來看,也一點一點地在強大起來。
他說的那句話,山月沒聽到了,她歎了一口氣,道:“水風,師傅不再年輕了。”按照正常情況來算,現在的她快四十,而對古代女子來說,确實是老了。
可她的容顔還是如十八少女,但腦子的漸緩卻是瞞不了她自己。
“師傅你還很年輕啊!爲什麽要說這樣的話。”水風看着她,溫情脈脈。山月輕笑了一聲,扳住他的臉,聲音溫柔:“我都快四十了,你是看不出來。這也好,反正他們都當我童顔不老,這麽說來還挺好了。”
水風惱别扭,“師傅。”
山月翹嘴,放下手。“摸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這麽小氣。”
水風的臉在夜色之中紅通通一片,山月還在憂傷根本就沒有留意到這片美景。
白袍在風裏微揚,長發出了道冠,她優美的身形不知何時沒了。
月也堪羞,藏進了雲層當中。水風拾起地面上的白巾,玫瑰花香漫入鼻端。這是師傅的味道。
不知爲什麽他戀戀不舍,隻想看着這月,一夜不歸也好,一宿不眠也罷。那種急切的願望如火一樣席卷他心。
師傅,山月真人,山月。
如果有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夠喚她一聲山月。
用平平淡淡的聲音,仿佛一直以來,他們之間都是這樣生活着。
沒有世俗的插足,沒有親人的試探。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該多好。
永遠也不要分别。
他愛靜航觀,也歡喜……師傅。
哪怕歲月不饒人,這片淨土永遠停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