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薇拿着燈籠照他,白雪兒般的臉蛋一片青腫,都變了形。在昏暗的燈火下,有些難看。她眉毛一簇,什麽也沒說,等到小孩兒站起了身子,身上黑色的衣服與夜色融爲一體,小小的身子在春風裏十分的單薄。
楚薇道:“走吧!”她轉過頭去,走在他的前面,燈火照着前方的路。
兩人亦步亦趨。
小孩兒不知道這個公主想要幹什麽,他身子已經疼得麻木了,小臉闆着,活一副棺材。
楚薇在諸侍女無聲地跪拜下,走進那座華麗的大殿。小孩兒跟在她身後。
楚薇被悶得不行,她将燈籠扔在一邊,琉璃作的燈籠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地上碎了一大塊,精緻的藝術品就這樣被毀了。
小孩兒呆呆地站着,對她喜怒難測的心情也有幾分了解,不明白她爲什麽發那麽大的脾氣。
楚薇倚着金絲塌,道:“你這一臉是這麽回事?”她一揮手,旁邊的侍女立即拿出一面菱花鏡,低眉送到他手邊。
小孩兒取了鏡子一看,吸了口氣,話都說不出來了。
楚薇道:“不說?行了,本宮也不是很想管你。随你便吧!”
小孩兒默默地收了鏡子。
楚薇道:“素素,替他收拾一下,真是倒胃口。本宮晚飯還沒吃。”
溫柔可人的宮女和藹地拉着小孩兒走到一邊,慢慢地替他處理臉手上的青腫。
楚薇懶洋洋地看着,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道碧影閃進殿裏,眉目如畫,碧衫描牡丹。手裏提着朱紅色食盒,人未至聲先到。
“公主,屬下買回了紅豆湯圓。”
楚薇定睛一看,不是明心是誰。
“公主,有點兒遲。您愛吃的那家老闆今天回得早,屬下追到他家裏才得了這碗湯圓。”
小孩兒正好處理完了,走了過來。
宮女把食盒裏的湯圓端了出來,粉瓷畫藍蝶的小碗看起來十分漂亮,裏面清澈的湯裏浮滿了白皮肚兒的小圓。
楚薇沒有接,手裏拿着一把美人扇對着手敲着,一雙豔紅豔紅的唇吐出一句話。
“給孤影吧!”
小孩兒錯愕地看着她,接過了宮女給的粉瓷碗。
“屬下,謝謝公主的賞賜。”
楚薇眉梢輕飛,露出滿意地神色。
小孩兒才一口一口地吃起了湯圓。沒有想象中的甜膩得過分,紅豆的香醇,帶着點糯米香,好吃得他都快把舌頭吞進去了。
一碗也就十多個,很快就被他吃了個幹淨。小孩兒還有些不滿足,大概是因爲今天下午力氣用得多了吧!他覺得還是餓。
楚薇看在眼裏,玉掌輕拍。
宮女如花滿春殿,蔥手捧着金玉盤。
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美食。
楚薇居于主位,玉箸輕動,紅色的東坡肉。紅唇沾着肉汁,一副歡心的樣子看得小孩兒吞了一口口水。
楚薇擡目看他,“這麽,菜不合心意?”
小孩兒搖搖頭,擡着玉箸入了瓊瑤間。
晚上,他躺着床上。怎麽也睡不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一下有點反應不過來,腦子都有些疼了。
妖女,真是奇怪。不知道她又想幹什麽,反正他一定不會認輸的。
五年,隻要渡過這五年,一切都會好起來了。
小孩兒帶着笑容墜入了黑甜夢鄉。沒有日間的防備,也沒有闆着臉。就是一個孩子的天真笑容。
第二天,他去到暗衛司。本以爲今天也會像昨天那樣被教訓的,結果一天過去了,什麽也沒有發生。
小孩兒一邊奇怪,一邊在心裏松了口氣。
四年後。
楚國的暗衛司。
夏荷在塘裏亭亭玉立,蓮蓬清香飄了滿院。
大樹下,黑衣少年力挫碧牡丹成員。
廊下,兩位先生露出贊賞的神情。
黑衣少年眉目精緻,櫻唇大眼睛,清瘦的身子如一朵碧荷含苞待放。這麽美麗的人兒,隻可惜一點。雪白畫皮臉闆着,棺材一樣。一絲表情也沒有,看起來失色好多。
少年持劍走到廊下,“吳先生,石先生。”聲音淡淡的,調子平平的,但勝在聲音好聽,也就彌補了這點不足。
兩位先生對視一眼,都泛着忌憚的色彩。吳先生開口道:“孤影,你已經出師了。但我有一點妖提醒你,我們碧牡丹是楚薇公主的暗衛,這個你最好不要忘記。”
曾經的小孩兒,過去的魏太子,現在的碧牡丹成員——孤影。
黑衣少年聽着他說完,說:“孤影知道。”
石先生歎一口氣,“真不隻是公主是怎麽想的。”
兩位先生走進了屋子裏,孤影站在原地,站了不久,施然離開。
楚薇公主怎麽想的。
一路上他的腦海裏都飄着這句話。
這五年,楚薇難得見面每次見面,也不過是讓他保護自己出宮吃東西。這也是楚薇唯一保持孩子本性的地方了。
他的腦海裏飄出一張臉,尖如月鈎的下巴,白如雪兒。瓜子臉,鳳眼兒。濃妝豔抹,好像就映在他心裏面一樣的清晰。
孤影大眼睛裏一片迷茫,肩膀突然有什麽接近,他反射地一下狠狠地用手捏着,柔軟得過分的手掌讓他有些錯愕。
女子的聲音尖尖的,“我的老天!孤影,你是想廢了我的手嗎?”
碧衫畫牡丹,眉目婉如畫。正是碧牡丹年輕的女首領明心。
孤影果斷地放手,不知不覺地遠離了她幾步。
明心揉着手,翠眉皺得緊巴巴的。
“公主要出宮,要你陪。”
孤影聽了,默默地道:“我這就去。”臉蛋兒有多美,表情就有多單調。棺材闆兒,明心心裏吐槽。
這四年過等很快。
對楚薇來說,不過是任務一行字“四年後”,她的記憶甚至還停留在。
那個小孩兒。
窗外高柳亂蟬,夏風悶熱。
白鶴在花陰下休息,杏樹結着紅盈盈的果實。
殿内角落裏擱着冰盆,霧氣如水飄上藻井。
楚薇美人靠一樣躺着,青蔥手握着一柄檀香扇,淡淡的佛香飄入了鼻尖,助睡的好東西。
孤影走進大殿,就瞧到如斯場面。
宮女們在一邊打瞌睡,一隻紫眼睛的貓兒跳了過去,圓圓的尾巴。好奇地看着塌上的玉偶美人,華服紅裝,眉目描朱畫黛,黑發如流水一樣傾瀉于金色牡丹枕邊。那貓兒生了興趣,一下跳上了塌。
孤影大眼睛裏有點兒擔憂。要是楚薇現在醒了的話,這隻貓可有得受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貓前面,想要把它抱下來。這麽多年了,按理來說,再好的心也都麻木了。但是他一直都很喜歡貓兒,這隻紫色眼睛的貓兒,他最近見到了好多次。
這麽也無法放下心去不管。
貓兒轉過頭來,一雙在紫色的水晶瞳對上了他的大眼睛,一人一貓對視了好久。
孤影的臉闆得棺材一樣,貓兒一下跳遠,在楚薇的雪白的小臉處的空地呆着。這個位置,有些尴尬。他呆了一下,手橫過楚薇的臉伸了過去,那貓該死地喵了一聲。
宮人一下醒了過來,看見孤影在楚薇的塌邊奇怪的舉動,猶豫了一下喊道:“孤影大人。”
孤影點了下頭,剛想受會自己的手。塌上的動靜卻讓他一下愣住了。
楚薇支着腦袋起來,眼睛裏就落進了一片黑色,一隻小麥色的手臂伸向她這邊。仔細一看,轉過來的頭,赫然就是孤影,小孩兒,魏延之。這三個名字一下鑽入她的腦袋。
這奇怪的舉動,他究竟在幹什麽呢?剛習慣了,腦子還一片漿糊的楚薇問道:“孤影,你想幹什麽?”眉毛一簇,鳳目含着疑光。
孤影:“……”
他手指着裏面,楚薇看了過去,紫眼睛的貓正躺在她脖子邊。親密地蹭着她,粉紅色小舌舔着她白皙的脖子,孤影的臉一下紅了。
楚薇也感覺到布丁的熱情,将調皮的貓一下捧在懷裏,解釋道:“這是本宮新養的寵物,布丁。”
真是奇怪的名字。
孤影沒有說話。
楚薇看着他,真是的。都沒有小時候那麽可愛了,整天闆着臉。
她想起來,自己讓明心照孤影的事兒。
不客氣的說道:“還愣着在這裏幹嗎?看夠了嗎?本宮還要梳妝打扮,你在外面等。”
孤影對她喜怒莫測的情緒這些年也算是摸透了,說:“是,公主殿下。”聽話得不能再聽話,瞧得楚薇都有些憂桑了。小時候那個小孩兒她一說,就氣得不行的樣子現在都看不見了。
真可惜!她歎了一口氣,伸出一雙手讓宮女們換衣服。
柳子黃的衣衫,低鬟簪着朱紅色的小花兒,白色的裙子輕薄地繪着淡化的墨荷。一副尋常楚國少女少女的打扮,沒有了畫濃妝,着了點紅的唇,畫了黛的眉,細腰袅袅,嬌俏如同從畫裏走出來的柳樹仙子。
孤影還是第一次看見日間沒有着濃妝的楚薇,看了一眼,眼睛就沒有從她臉上移下。直到那人惡劣地說:“看什麽看。再看本宮就讓明心挖出你的一雙招子。”
孤影了無痕迹地收回眼睛,看着窗外藍得出奇的天空。
日頭已經小了。
他說:“公主,走嗎?”
楚薇笑道:“走啊,愣什麽?”
蹦蹦跳跳,笑如桃花,一點兒也沒有十七歲的穩重,反而還像一個小孩子似的。
還要一年。
他在心裏默默地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