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子白衣冠雪,冷目微側。
似乎有所避諱。
發生了什麽?
她看看自己。一下子明白了。她睡覺一向習慣裸睡,這是很多年的習慣了。
特别在仙俠世界這幾年,心中無所顧忌,心情輕松。
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情來。
蠶絲被細滑如一襲夢,她被蓋住身上的肌膚。她一向睡覺極不安穩,怎麽可能這麽妥當地蓋住。
是師尊了。
這麽說他全都看見了。
既羞澀有好奇,師尊他會怎麽樣呢?
心裏千回百轉,一雙盈盈杏目不由飛到他身上。
紫曜感覺到小徒弟的目光,生平第一次覺的不知所措,有點尴尬。
他高聲道:“還不快穿衣服。我在客堂等你。”然後,腳步仍然輕重如舊,但腰間美玉發出的鳴聲卻比從前更爲緊促。
每天把研究男主當便飯的花鏡,如何不知道?
顯然,他有點應付不過來。
雖然面上神情淡然,應付自如。
花鏡狡黠一笑,從旁邊取了一件藍色廣袖流仙裙穿上,頭發随意一挽,取了一隻玉梳簪發。
素手往虛空一點,四方體的明鏡如水。映着一張明秀的臉龐。
有點寡淡。
花鏡想了一下,拿出月蕭送的胭脂。淡抹玉頰,粉色頃刻出現。
這樣的膚色,當真少女。
她露出瓠白的牙齒。
微微點頭。
等待。
漫長的等待。
紫曜從蓬萊仙島一回來,跟雲岱宗衆峰主開了一個會議後,便一直在琅雅閣等待自己的小徒弟過來。
可是直到太陽東升,雲彩飄過了一重重山,也沒有一個人影。
現在,到紫竹林裏等徒弟更衣。
又用了很久。
果然書裏說女人性子慢,有耐心。
誠不欺我。
紫曜磨蹭着一枚棋子,在竹盤上獨自下棋。
小徒弟,她也是一個女人了。
反才看到的那一幕,足夠證明。
即使他太上忘情,但男女之欲卻是難以避免。
雲岱宗雖然提倡清心寡欲,但絕不是完全無視兒女之情,隻是反對過分地□□罷了。
畢竟,本宗起于道教。
雙修弟子甚多。
不知會是誰采去小徒弟這朵羞澀的茉莉?
身爲師尊的某人突然意識到自己責任巨大。
花鏡歡快地走了過來。
“師尊,我陪您來幾局?”
紫曜默默無言,手指拎起一枚墨玉棋。
竹制棋盤上散亂的黑白子一下兵分兩路飛回旁邊的竹碗裏。
他淡淡地瞥眼花鏡,其意不言而喻。
花鏡笑嘻嘻地坐到他旁邊,摸了一枚白棋。
倆人你一棋,我一棋。
好不樂哉!
“今天怎麽回事?”紫曜扣下一棋,問。
花鏡想了一下,暗叫一聲糟了。昨天跟月蕭玩得太瘋,差不多淩晨才離開桃花山。
所以今天起遲了。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是十五。
也就是師尊例行檢查她修行的日子。
她給忘了。真是該打。
“呵呵……”她幹笑幾聲,“師尊,我以爲這個月你不會回來了呢!所以——”
“所以——”他蹙眉,“繼續下棋。”
花鏡無奈地落下一子。
她這個師尊真是怪。年紀輕輕,生活卻過得像一個老頭子一樣無趣。不——比老頭子還要無趣,老頭子還會莳花弄草,不時與幾友四處走走,喝喝茶。而師尊整天到晚就是忙,不是出去弄任務,就是在紫竹林修煉或者讀書。
就像現代每天躺家的禦宅族一樣。
真是可怕。
她把無關緊要的東西在腦海裏翻了一遍,手上白棋虛空半日。
紫曜難得不耐煩地訓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麽東西?上個月讓你習的一卷清理咒,可突破第一層了?”
這個……
她汗。
直從築基後,就沒怎麽學東西。
至于那個什麽清理咒?
那本老得連封線都在脫的一坨。
她好像前天還在什麽地方見過。
花鏡眼睛亂瞄,就是不敢對上紫曜真人的眼睛。
“”清理咒,清心明欲……”她眼前飛過這麽一行字。
紫曜看着竹盤上占了大半江山的黑棋,心情愉快地道:“我問你進展。不是問你背得怎樣。”
花鏡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什麽清理咒講什麽,而且連書都找不到了。
“這個……這個……”眼睛突然瞄到一邊竹籃裏的舊黃色,方方正正的,像是書的形容。
紫曜早就發現自己的小弟子不太對勁。此時跟着她眼睛看過去,個子高挑的他一下就看見了一邊破舊的書籍。怎麽看怎麽熟悉,分明就是他給她的那本清理咒。
好啊……
他怒極反笑。
狠狠地一拍竹桌,玉石棋子充滿質感的清脆聲音噼裏啪啦地響起,花鏡被吓一跳。
“書在哪裏?”
花鏡好想告訴他——在花籃裏。
不過,說出來怎麽好意思。
白霧蒙蒙的眼睛,可憐兮兮地張開。
“師尊。”
紫曜不看她,冰雪冷澈的眼睛裏猶如隻有一片白色,半點情緒都不曾外露。
和他相處了三年的花鏡,怎麽看不出來這是他最危險的時候。有種不好的預感。
“看來,你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啊。”他手一伸,那書頓時從花籃裏飛到他手上。
“絕對沒有這回事。”她理直氣壯地回答。
“喔。”紫曜靜靜地看着女孩,“這樣最好。從今天起,我回紫竹林住。這本清理咒,五天後我會無序地抽背你。”
“啊——”
又要背書。
花鏡欲哭無淚。
紫曜真人說是在紫竹林長住,果真是長住。至少這一個月,根本就沒有離開過千尋峰。從清理咒到大悲咒,各類清心教書以及劍修靈體溝通的書本,花鏡按照紫曜真人的要求每天活的十分充實。
背書——實戰——看書以及聽師尊教導。
枯燥當然很枯燥,但是能夠與他天天見面。偶爾也能得到師尊寵溺的微笑以及點頭贊許。
以前難得一見,她或許還沒有這麽想親近紫曜。但是現在,她卻貪婪起來——想成爲他喜歡的如。
這究竟是原主的執念還是她的想法。
花鏡不知道。
除了任務以外,第一次有這麽能吸引自己的物事。
她會在師尊看不到她之際,凝目。
望着那張高華冷漠的臉龐癡癡入神。
起初是這樣,隻是後來一件事徹底爆發。
她不再滿足于靜靜地看,不隻是時間的問題。
更多的是嫉妒。
她嫉妒師尊對玄珠的那種默契。
倆人相伴滅魔,旁邊的她好像成爲了一塊礙腳石。
玄珠羽花扇一扇,強烈的風流一起。
魔族傀儡一下不敢靠近,隻是沿着地平面上的線,流着膿水的嘴巴一張一合,配上那殘缺不全的軀體,十分惡心。
看慣了煙柳畫橋賞心悅目之景的花鏡忍不住惡心。
紫曜的紫華劍一斬,天地瞬時清明。
他們倆個人就像是天作之合一樣登對。
花鏡冷冷地站在他們後面,手裏星魄躍躍欲試。可惜主人并沒有給它這個機會。
“定魔碑殘破的這三年,從魔界穿越界線的魔族貴族到底進了多少?馭魔術近年來人間十分流行。雖然沒有大患,但卻給凡人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惑。畢竟,人間重視先人習俗不是一時半會了,偏生這馭魔術要以死屍方能驅動。”玄珠鳳目流連在它們身上,分明有不忍直視之感。
紫曜收劍,白衣在荒煙蔓草的野外,有些凄涼的意味。
“這三年來我四處搜尋補碑之物,略有小成。如今隻差一物便可。”
玄珠問:“何物?”
花鏡默默地走在他們後面,一語不發。
什麽嘛,她都聽不懂。
一味地相前走,卻撞入了紫曜的懷裏。
她摸摸腦袋,癟嘴。
紫曜道:“好好走。”他牽了一下繞着手腕的白線,若隐若現,如一脈流雲。
在外,花鏡無法熟悉環境。
因而,紫曜便以牽情爲線,爲小徒弟引路。
花鏡擡頭,對上一雙冒着火星的瞳眸。
是玄珠。
她笑容裏似乎冷嘲熱諷的。
欺負她看不見。
花鏡微笑,牽扯手中的線。
可有何人知,她看得見。
她一下抱住紫曜,撒嬌道:“師尊,我好累。”
要是在三年前,紫曜一定毫不猶豫地抱她。
但是現在,小徒弟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他雖然是師尊,但畢竟是男子。
得避嫌。
何況,小師妹還在這裏。
“耐心,馬上就會。”
玄珠搖着羽花扇,并不看他們。
不知從什麽時候,師尊越來越疏離自己。
從前偶爾開開無關大雅的玩笑,師尊雖不喜,但也不會多說什麽。而現在卻嚴厲斥責,說什麽姑娘家跟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不适合等等。更加不會再來她的小屋。學習的事也隻是在紫竹林裏進行。
一下子都變了,花鏡有點适應不過來。
後來,一次偶遇玄珠。
她主動地說這事。
是她跟紫曜真人說的。
并且還說起,他們那一輩的一個師姐暗戀師父,就是因爲男師女徒日日相處,動了情。
那一對的悲劇結果,花鏡不止一次在月蕭嘴裏聽過。
所以印象深刻。
男師爲女徒脫籍雲岱宗,女徒卻在一年後愛上别人。
這個男師便是九華老人。
紫曜真人的師尊,道門内最爲嚴肅執法的大成者。
這一招真是毒。
花鏡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