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讓弟子帶她下去歇息,還是有些不放心。想到這裏時,他人已經來到了門外。幹脆一下推開門,裏面的燈火還沒有滅,他意外地挑眉。
水墨蓮花紋的帳子邊靠着一個女孩,她抱膝坐在床上,分外孤獨的氣息源源不斷地從她身上流洩而出。
她眼睛一眯,望向紫曜的方向。他踏踏的腳步聲,一節一拍地打着。
“紫曜叔叔,是你嗎?”
聽到這個稱呼,紫曜滿意地點頭,總是是改了過來。
“嗯,我來看看你。怎麽還不睡?”
花鏡默了一下,道:“這裏不是天虞山。我睡……睡不着,紫曜叔叔,我爹娘呢?他們沒有來。”小心翼翼的語氣,就像一個偷偷來到陌生地方的小女孩一樣不知所措。
紫曜還沒有想好怎麽告訴她,這個悲劇。現在告訴這個瞎了一雙眼睛的小孩子她的父母都死了,連遺體都沒有她會不會很傷心。
活了三百多年,紫曜還是頭一次這麽體貼,但她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不過現在——還是讓她早點休息比較好。
她的肚子卻發出尴尬的聲音。
花鏡不好意思,耳朵紅紅的。
“我,我半天沒有用膳了。”
這是解釋,小女孩的心思他不懂。不過現在這種狀态,他也愣了一下。十二歲入雲岱宗修仙辟谷後,幾百年來,除了在一些宴會上飲瓊露食仙果,他就沒有用過世人的飲食,煙火味太重不宜修身養性。
花鏡是東浩真君的獨女,天資不算很好,卻也在十二歲邁入了煉氣期,沒有築基,她的爹娘愛惜更加舍不得她天天吃辟谷丹,吃些凡間食物也很正常。
他輕笑一聲,在花鏡窘迫的樣子下說:“這個時間,他們大概都在冥思中,沒法做菜,今天就略微解決,明天我再讓弟子準備一些世間的食物。”
花鏡高興地道:“謝謝紫曜叔叔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從戒指空間裏取了一個裝着淺蔥色圓丸的玉瓶放在她手裏,“一枚即可,不可貪多。餘下的,你備着,以後再用。”
花鏡磨蹭着光滑的小玉瓶,一會兒倒出一枚吞了,甜甜的,味道還不錯。
紫曜看了她,安下心來。準備離開,“早點休息,我走了。”
花鏡怎麽可能這麽輕松放他離開,扯住他的衣角,一臉舍不得:“紫曜叔叔,可以……可以等下嗎?”
紫曜不明所以地停住腳步,“何事?”
花鏡咬唇,“我害怕。”
紫曜想了想,坐在她身邊道:“千尋峰守衛森嚴,夜裏也有人換班,不必擔心這個。”
花鏡無語,天啦,她那裏是因爲這個原因,隻是找理由和他獨處而已,怎麽會扯到這麽正經的話題來。
“不是,是……是我不習慣在外面住,紫曜叔叔你就陪下我好不好,我現在不想睡覺。”
“睡覺?”
花鏡看着紫曜一臉茫然的模樣,傻眼了,難道說錯話了?他們修仙之人是不睡覺的。
“嗯嗯。”
紫曜道:“花鏡,你怎麽跟凡人一般生活。夜晚元陰之氣最是充沛,最适合女子修煉。往後的夜晚你便打坐吧!早早突破煉氣期,打好底子爲以後修仙之路打下基礎。”如此才不算辜負愛你如珍寶的父母。
花鏡都聽暈了,這都說些什麽?
她一雙覆蓋白霜的眼睛裏,白茫茫一片。白皙的瓜子臉卻鼓了起來,明明白白寫着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不要,我不要。”她負氣地說着。
紫曜平淡冷清地看着她,“休要多說。今天我會陪你,以後你還是要像這千尋峰所有的弟子一樣學習。”
花鏡秀氣的眉毛揚了揚,“紫曜叔叔,我隻是在這裏住幾天,爲什麽要和他們一樣?爹娘他們會來接我的對吧!”
紫曜默了一下,“睡吧!這些事明天我會一一說給你聽。”
他替花鏡蓋好被子後,坐在旁邊,似乎是要等她睡着了才會離開。
花鏡不是真瞎,多虧了有外挂,張着一雙隻有眼白的眼睛也能像正常人一樣看見。
她一雙青蔥般的小手一邊拎着被子遮住視線,偷偷摸摸地看着帳外人,眉眼有如神來之筆,多一分便冷峻,少一分便柔和,不多不少造就了這清俊風骨,冷裏帶豔姿,恰似雪地裏淩寒而放的紅梅,有種遠離塵世的高傲之美。
他閉着眼睛,靜坐。
表情淡淡的,有無沒有之分。肯定是在冥想,又碰見一個練功狂,花鏡無奈地閉上眼,思考該怎麽啃下這塊難啃的骨頭,也許是女孩身體的緣故,她很快就睡着了。
淺淺的呼吸聲響起,他那雙略顯無情無欲的眼睛一下睜開,亮如一旁侍立的夜明珠。
看一眼,女孩睡着甜美,一點愁意也沒有。紫曜揚袖,水墨白帳一下合攏。
外面星月正好,豈料人間一場浩劫剛過。月是無情,人不解情。紫曜走過廊檐,長而白的衣袍迤逦着清麗的月色,如是從月亮裏走出來來的神仙一般。
次日一早,她就被一個貓眼少女嚷嚷醒了,據那少女自稱月蕭,是紫曜一門的弟子。還不容易在她叽叽喳喳的一堆話裏洗漱完的花鏡,跟着她拐了無數個彎後,肚子餓得直叫,那月蕭才想起紫曜真人吩咐她做的一件事,帶花鏡吃早餐。
饅頭包子燒餅各種早上用的糕點桌子上放了一堆
,月蕭上千尋峰後就沒有見過這些東西,等人送來這些東西後,一邊咽口水一邊拉住花鏡,神情激動地說:“啊~~這是饅頭诶,雪白雪白的,大大胖胖,簡直就像是一個娃娃,上一次我看見它還是前年,不,前前年下山看見一個大媽吃得一臉幸福。一定很好吃吧!”
眼睛黏在饅頭上,花鏡懷疑她下一秒就會變成兩顆桃心。
真是的,他們修仙怎麽活得連和尚都不如,一個饅頭多少年都沒吃過。想起紫曜的話,花鏡有些擔心,以後她不會也吃不上饅頭吧!
腦袋在興奮少女搖曳下,有點暈。她終于忍不住伸出一隻手道:“停——月蕭姐姐,反正我也吃不完,不如我們一起吧!”
聞言,月蕭停下辣手,眼睛一下亮了,嘴裏卻說着拒絕的話,“這怎麽行,這些都是師兄準備給你的。”眼睛卻濕漉漉的,像是一隻求親親的狗狗。
花鏡順水推舟道:“沒關系,我一個人吃不完,一會扔了可惜。”
月蕭露出緊張的表情,一手護住水晶盤,“别扔啊,我吃。”
花鏡微笑,“那拜托月蕭姐姐了。”
月蕭往嘴裏扔一個包子,左右手開弓,一手拿着水晶餃子,一手抓醋裹,既快又利落,嘴裏含糊不清:“每關膝,窩很樂怡的。尼也詞啊。”
花鏡拿着一個雪白的饅頭,撕成小塊吃着,再看着月蕭從未停下的一雙手,眼睛都直了。
來到仙俠世界,這大概是很悲催的一件事。
以上,就是她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