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道門第一仙山之稱的天虞山在夕陽斜照下,竟有猙獰之色。仙花玉草染作一色的紅豔,是仙門弟子流下的血。巍巍宮殿琉璃瓦破、朱漆圓柱倒,被魔族破壞過的痕迹如此鮮明。
他再也顧不得平日的從容,從紫陽劍而下,雪白的廣袖大袍在一陣凄涼的風鳴下飄飄灑灑,如同一位仙人降臨般。被這一片廢墟,鋪地的屍體,紅豔的花草襯得如同救苦救難的神仙。
紫曜萬般痛心,但于事無補。
他接到好友東浩真君的求助,一路趕來,卻沒意想到會是這麽一個場面。天虞山弟子皆被魔族戮沒,恐怕東浩真君也是兇多吉少吧!
修仙三百年,業已元嬰。早已看破紅塵生死,與東浩君子之交,此番過來,即使他往生它界,也自會祝願,而不會悲傷。
他現在僅僅能做的就是讓東浩一家入土爲安吧!
不染纖塵的素靴踏入那鋪着黑色玉石的寶殿當中,水一樣密集的珠簾,旖旎風情的紅紗,首座上黃衣寶冠的中年人,他雙膝側睡着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殿上華麗陳設俱被毀滅,金色的碎片如沙堆積一側。旁邊無數的魔族屍體,皆在一個朱砂圈之外。
紫曜輕呼道:“東浩君?雪衣夫人?”四面八方靜極,沒有一絲一縷的聲音。連風都止步在這之前,
他的聲音落下時,首座上的男女頃刻化作清光殒失,漫天的細光如雨絲飄搖着,也如夏夜原野上從野花叢裏飄出的萬千螢火一樣動人。
東浩真君與雪衣夫人碾碎了仙元,爲了不讓魔族的人利用吧!
他淡漠無情的眼眸看着黑色地面上紅豔顯眼的朱砂圈,這種結界是禁止妖魔進入的作物,界線未黑,說明尚未有妖魔進入。能讓東浩夫婦這樣的人,他想起一個人。
花鏡。
東浩夫婦的女兒。
她躺在玉石塌上,小小的身子縮在一起。隔着紅色淺紗,他依稀看到到那茜色的衣裙。
紫曜一指劃破結界,白色衣袂一掠已在小女孩身邊。
她該是天虞山唯一存活下來的人族了。父母齊喪魔族之手,不知這對她來說是幸還是不幸。作爲東浩的好友,他會好好撫養花鏡。
他抱起輕得沒有重量的小女孩,往外一望,天邊已有冰魄映照,東邊殘陽如血,奇異之景格外妖豔。
豈料,他懷裏的小女孩卻突然睜開眼睛,大片的眼白如同覆蓋一層薄霧的秋晨,沒有一點情緒外露。
她又來了。
頭發被風吹拂着,清涼如水洗滌的快感。溫暖,來自抱着她這個人。
腦海裏卻快速地飛過一些信息。
花鏡,年十三歲。
雙眼白,天盲。
不過她卻能看得見周身一旋而過的霞雲。呼嘯的風聲裏,那個人白皙尖細的下巴邊流連的黑發,以及胸前繡着奇怪而繁瑣的紋路。
這麽說來,她看得見肯定又是外挂了。這個男人是男主?心裏剛出來這個疑問,馬上又有了說明。
紫曜,雲岱宗第一人,主千尋峰劍修。人稱劍仙,道号紫曜真君。年僅三百歲,就已經是元岱宗五元嬰之一,被譽爲最有希望參破返神的修士。
雪衣,紫劍。
看似慈悲善良,實則無情無愛。
不過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元嬰修士,還終日擺着高貴冷豔的神情,整個雲澤大陸的仙子妖女魔姬都趨之若鹜。
她集中精力在腦子裏查詢小說簡介,卻怎麽也查不到。
不會啊,對她最有利的劇情資料不見了?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的花鏡,也隻能在心裏罵總部不給力,系統出蟲子也不管。
還是隻能靠自己了。沒有劇情也沒有關系,反正現在已經聯系上男主了,至于書的女主向來都不是很重要,她隻有好好攻略男主,讓男主愛上自己就好了。
在幾顆繁星降臨時,紫曜帶着她回到了峭壁之上雲海如墨的嵯巍宮殿,這個時候再裝睡就錯過了好機會。于是她在紫曜抱着她走進明朗的大殿裏時,腦袋輕輕地轉動,蹭着柔軟的絲綢。
從衣袖出傳來的動靜讓紫曜微微一怔,低頭看向懷裏的小女孩,鮮嫩如花瓣的嘴唇動了動,然後是覆蓋着眼睑的濃黑睫毛動了一下,緩緩睜開——有幾個世紀那麽長,美麗如同兩顆杏子的眼睛,美中不足的是那白色仿若詛咒般地彌漫着杏眸,空靈冷漠沒有色彩。
“你是誰?想幹什麽。”
她的聲音像是極力冷靜卻又難掩顫抖的害怕,讓紫曜有些好笑。
“花鏡,你還記得我嗎?”
熟悉的聲音,内心深處如潮水洶湧澎湃,熟悉的稱呼攜着喜悅的心情一起出現,女孩略微蒼白的面孔浮出天真不帶一絲修飾的笑容:“紫曜哥哥?紫曜哥哥,是你嗎?你是來看我的嗎?”
對于這個稱呼,紫曜有點無奈,按理來說,他與花鏡父親是好友,怎麽來說也是喚聲叔叔。可她倒好,總是逮着他就叫哥哥,生生比東浩矮了一個輩分。這是第一次出口糾正她了,紫曜都不太記得清楚:“花鏡,你應該叫我叔叔。畢竟我與你父親是兄弟,這可就亂了輩分。”
她嘟囔着,“可是紫曜哥哥你的聲音好年輕嘛,一點也不像是叔叔輩的人。我才不要叫。”
紫曜蹙眉道:“以前就算了,以後在我身邊可不能這樣。”
“以後?”她疑惑地摸着鬓角,問:“爲什麽?紫曜哥哥會在天虞山住很久嗎?”
終究是要說出來的,那件慘不忍睹的血案。他看着稚嫩的小女孩,慈悲如佛的一張臉龐上劃過一絲不忍。
守門的弟子見師尊在夜色裏逗留,上前畢恭畢敬地道:“仙尊,您回來了。柳荀師兄有事禀告,已經在琅雅閣等候一個時辰了,師兄讓我看見您後說。”
紫曜道:“我知道了。”他放下花鏡,語氣難得地溫柔:“花鏡,這件事我回來再談。你先跟這個師兄過去休息,有什麽事和他說,不方便的話,可以找月蕭。”
他轉過來跟那名弟子說話,不容置喙的口氣讓花鏡明白了她沒有說不的權利,這個男主當上位者久了,即使平淡無奇的話語也無法讓人産生拒絕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
花鏡看着他往相反的長廊離開,眼睛裏卻一點一點地浮出了笑意。
那弟子機靈地将配劍幻做一支黑色的長杖,“這位師妹,請随我來。”
她牽着黑杖,眼睛空蒙一片的白。
可是,誰又料得到,這隻是假相。
白色的玉石大柱,白色的地面,一望無際的白裏,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存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