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晨隻一人坐于庭院之中,搖搖晃晃的藤椅,院中無比安靜,與熱鬧的大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時不時還能聽得她父親與母親的笑語,還有媒婆的誇張說辭。
她手持紙扇,面無表情,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一點一點地在腦中旋轉,她擡頭看着日頭被白雲遮得緊,心飄在遠方。
到底事情是如何演變成如今這樣的,不過是她一時沖動了而已。
但是小若,你爲什麽不阻止我。
幾日前,她從學校逃課回來,順路帶了一根池芷甯喜歡的糖葫蘆,從前她總是這樣,池芷甯也習慣了,不管忙沒忙完手中的一切,到點總會在院子裏接她下來。前兩次,她還能說說她,不好好上學,隻顧着玩,到後來就再也沒說股,或許是覺得連晨的性格使然,多說無用。
這次同往常一般,她從後院的牆邊熟練地翻了進去,卻不料,在院裏等她的不僅僅本該在此等待的池芷甯,而是她的父母親。
連晨從牆上翻下後,對着面前的人尴尬一笑,拍拍身上的泥土,順手把糖葫蘆往草叢裏丢。
“啊哈哈,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連晨小跑上去,作勢就要幫他們揉捏手和背,可惜手還沒碰到衣服,父親便狠狠地看着她,一聲呵斥:“跪下!”
連晨手抖了抖,癟嘴小聲說,“跪就跪。”
她撲通一聲跪下後,站在一旁的池芷甯也跟着過來,在她身邊跪了下來,才着地,母親藏于身後的一根鞭子便落在了池芷甯的手臂上,啪的一聲。
“幹什麽啊!”連晨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立馬傾身過去護住了她,隻聽低着頭的池芷甯咬着嘴唇悶哼一聲。
眼見母親手又舉了起來,連晨急的将池芷甯抱住。
“你問我幹什麽?”母親滿面怒氣:“我們讓你上學,讓你讀書,無非想要給你長點見識,你倒好,逃課,老師都找到家裏來了,你說我們的顔面何存。你讓開!”
連晨護得更緊,擡頭大聲喊道:“那和小若有關系嗎!你打她幹什麽!”
“沒關系?”母親向前一步,看着地上的兩個人,池芷甯被護得緊,她無從下手,“我們花錢把救她父親,花錢把她買回來,爲的就是看住你,她就是這麽看的?”
父親見狀,奪過母親手中的鞭子,毫不客氣地就往下打,他最見不得這樣不務正業的人,鞭子落下,連晨緊緊閉上了雙眼,可卻不覺得疼,隻覺得自己的身子被一壓,接着熟悉的悶哼聲在耳邊響起。
這一鞭正落在了池芷甯的脖子和肩上,才不到片刻,一道明顯的紅痕便顯現了出來。
池芷甯不管不顧疼痛,跪在了付錢面前,低着頭道,“是我的錯,與小姐無關,是我失職。”
父親大聲地哼了一聲,拿着鞭子指着連晨,“你這樣,還不如早早嫁人,在家相夫教子也省的到處跑。”
“嫁人就嫁人,有什麽了不起。”連晨擰眉站了起來,順道将跪在地上的池芷甯也拉了起來,賭氣的樣子看着母親:“你做主吧,我覺得宋家的那個就挺好的。”
連晨連走帶脫地将池芷甯拉回了房間,鎖好房門後就把她拉到了床上,捏住她的下巴仔細檢查了一下傷口,這一看不要緊,她仿佛看到了她衣領裏若隐若現的紅痕。
“我沒回來時,他們就已經打你了?”
池芷甯從床上站了起來,拉好衣服笑了笑:“沒有,小姐渴不渴,我去泡茶。”說完她擡腳就要往外走。
“你再走一步試試。”
池芷甯聽了也隻是頓了頓,便又擡腳離開,連晨嘴裏罵了一聲,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拉住池芷甯的胳膊,猛地将她甩在了床上。
池芷甯的傷口被壓,沒忍住輕聲叫喚了一聲,連晨才恍悟自己的動作太過于粗魯,尴尬地上前,咳了幾聲:“你就坐着吧。”說着她手上前抓住了她的衣領,作勢就要脫下,可才移動了幾分,才覺得不對,“你…你自己脫,我看看都打哪了。”
“不用了小姐。”池芷甯擡頭笑:“沒傷到哪。”
連晨氣得跺腳,想了想,指着門說:“你再不聽我的話我就出去,你應該知道的,他們會打死我。”
她見池芷甯終于有松動的迹象,稍稍放下心來,指着床又說:“把衣服脫了,躺着,你的那些藥都放在哪裏?”
池芷甯指着右邊:“那個櫃子第二個抽屜。”
連晨聽後擡腳便走,才兩步又回頭,見池芷甯無動于衷,咳了咳又說:“大…大家都是女生,你…你放心脫吧,我給你上藥。”
這個那藥的過程十分冗長,連晨覺得,面前的抽屜是一寸一寸往外拉的,她不知道自己回頭能看見什麽,隻能聽到身後不遠的地方細細碎碎的聲音,她分辨得出,那是池芷甯在脫衣服。
她在脫衣服。
連晨狠狠地吞口水,那藥的手竟然在顫抖,她閉上眼大吐了一口氣,一口作氣将藥握在手心,一把将抽屜往裏推,站了起來轉頭過去,隻見池芷甯衣衫半掩,臉上有些難爲情,外衣脫下,虛虛地包着上半身。
連晨裝作不在乎地走過去,坐在床邊,伸手抓住衣服的一角,不急不緩地将外衣脫了下來,隻一間青綠色的肚兜穿在身上。
她隻覺得自己的臉很燙,幸好池芷甯低着頭,看不見她的表情。
連晨大緻看了一下她的傷,不算多不算少,但能想象,她不在的時候,她悶聲受了多少苦,想到這兒,她十分心疼。
她就是這樣,什麽都不願意說,什麽都不說,卻隻默默對她好。
可這好到底是因爲,她是她的小姐啊,要是脫離這個關系呢,她是否會同對待她人一般,對她也那樣冷漠。
“趴下吧。”連晨淡淡地說。
池芷甯聽聞乖乖地趴好,連晨坐在她身邊,看着她傷痕累累的背有些愣神,潔白的背上,觸目驚心。
這樣的場景,她本該無心雜念才對的。
“小姐。”
池芷甯的話将她的思緒打斷,她愣了一小會兒,才将手中的藥擰開,弄了一小勺在指腹上,對着她的傷口抹了上去。
“疼嗎?”
“不疼。”
“疼要告訴我。”
“恩。”
兩三道痕,不管連晨再怎麽緩慢,終究是要結束的,最後一點,她甚至多抹了幾遍,結束後她将手放在了池芷甯的肩上,揉了幾下她那塊凸起來的骨頭,沒忍住俯下身吻了吻。
池芷甯頭埋在枕頭裏,身體一僵,狠狠咬住了下唇。
“母親恐怕要去給我說媒了。”
連晨邊将藥蓋上邊說:“剛才太沖動。”
“小姐你想嫁嗎?”池芷甯忽然問。
連晨冷笑一聲,她想不想嫁,她會不知道嗎,池芷甯你這麽聰明,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你覺得我想嫁嗎?”連晨低頭歎氣,見池芷甯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又問:“你希望我嫁嗎?”
池芷甯仍舊趴着,聲音輕輕:“我記得小姐問過我這些。”
連晨看着她的背:“我今天再問你。”
“我還是當初那個答案。”
連晨握着藥的手收緊:“我想聽你再說一次。”
這句話沒有立馬得到回答,池芷甯思慮了許久,時間過得漫長,仿佛能看見她背上的膏藥被空氣風幹。
很久,才聽她小聲道:“可是,我不想再說一次。”
氣氛變得詭異起來,或許是因爲兩人互相看不到對方,說出的話都大膽了些,池芷甯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連晨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趴着,她坐着床沿。
“小若。”很久,連晨終于開口:“今天這話我隻說一次,你好好聽着。”
她閉上眼,又睜開:“我想,母親應該會開始張羅那些東西,但是你知道的,如果我不願意,誰也強迫不了我,小若,我給你一次機會,你要你告訴我,你要你說,你不希望。”連晨說道這兒有些微微的哽咽,她停了下來,大呼一口氣,眨了眨眼睛,繼續道,“隻要你說你不希望我嫁人,我就阻止一切。”
她說完看着她的背和那肚兜綁着的蝴蝶結,“我知道你聽到了。”
“我知道你聽明白了。”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将藥重新放好,走到床邊,看着池芷甯還是原來的樣子趴着,蹙眉道:“我給你,一天。”她想了想:“不,五天,呃,我給你十天時間,給我答案。”
池芷甯仍舊無動于衷。
連晨歎氣:“你躺着吧,我出去一會兒。”
她需要冷靜,事已至此,她相信池芷甯懂得。
不,池芷甯應該早就懂得,雖然她平常嘻嘻哈哈,但心思卻從來裝不住,不是她表現得隐晦,是池芷甯她裝作不懂。
關上門的瞬間,池芷甯終于舍得将頭擡了起來,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緩緩地坐直。
穿好放在一旁的衣服,穿好鞋站了起來,她轉頭看了一眼那頭鏡子裏的鏡子,舉起手撫摸肩上的那塊骨頭,仿佛上頭還有唇瓣的餘溫。
池芷甯蹙眉,雙手捂住心髒,有些疼。
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