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的神色有些微微的恍惚,像是置身于另外一場夢境之中,而那場夢境裏滿是讓她所畏懼的東西。
安希的性格本來就脆弱孤僻,連番的巨變對她的打擊是難以想象的。
更何況,今天死的這些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她的親人與朋友。
她在自己的身軀之中塑造了這些獨立的人格,他們是她孤獨時的同伴與朋友,但現在,他們不但刀兵相見、甚至有人如此迫切的想要殺死她。
混亂、死亡、鮮血繪制的塗鴉已讓安希的精神狀态瀕于崩潰,現在的這種局面,她難以忍住自己的情緒也是很好理解的。
但葉方其實比較怕的是這位妹子再來一次像是之前在别墅之中那樣的陣仗——一聲尖叫,然後“天黑”。
這裏可比不上别墅,雖然更加的空曠、面積也更大、但沒有遮蔽物、地形陡峭、再加上低溫,一旦徹底黑暗下來,他們都要被活活困死在這裏。
好在安希雖然情緒有些失控,但終究也沒有失控到那樣的地步。
她必須要逐步接受現實,擺脫這些隻屬于她的人格,或者成爲一個更好的、正常的人,或者徹底在打擊中喪失自我,更加的失控與自閉。
但安希日後如何,這顯然不是葉方現在所要擔心的狀況。
他抱緊安希的身軀,在呼嘯的暴風雪之中又滾出去一段距離,這會兒暴風雪和積雪反倒是對葉方有利了,這樣的環境無疑能夠充分的幫助葉方遮蔽管家葉方的視線——否則剛剛那兩槍,葉方可能就已經死了。
葉方的槍法固然是從頭到尾都不怎麽樣,但也過了這麽長時間了,這麽近的距離,打中還是沒有問題的。
那位管家葉方沒有打中,顯然受到了暴風雪的影響。
而管家葉方這會兒也正緩緩走入這片暴風雪之中,他仿佛打了興奮劑,置胸前的傷勢于不顧,隻端着手中的散彈槍,一邊換彈一邊在能見度極低的暴風雪之中搜尋葉方和安希的聲音。
他不會殺死安希,但他一定會殺死葉方。
他微微拔高了聲音、聲音有些嘶啞,在暴風雪裏更顯得有些模糊失真:“葉方……我知道你就在這附近,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跑不了多遠,而安希……
“安希,你能夠聽見我在說什麽嗎?”
管家葉方的聲音透過蒙蒙的風雪穿過來,葉方與管家葉方現在的狀态仿佛回到了别墅裏剛剛進入黑暗時候的那段狀态,敵明我暗。
從葉方與安希的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管家葉方的身影,但有暴風雪阻隔,也就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輪廓而已。
如果葉方這會兒有把槍……當然,葉方這也就隻是想一想而已。
風雪正盛。
葉方唯一感到不可思議的還是管家葉方的這個狀态,在這樣大的暴風雪之中,正常人甚至站立不穩,而管家葉方傷勢嚴重,竟然仍然能夠端着槍到處搜尋,竟然還給人一種步履穩健的感覺。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我正義我無敵?
但這顯然不是什麽三流小說故事,與其相信對方處在一種虛妄的正義即無敵的狀态,葉方還不如相信這家夥已經徹底癫狂。
這個受艾娃影響而出現的管家葉方有一種近乎于瘋狂的偏執,最開始還好,但伴随着戰鬥的進行,事态的極端發展,他的這種偏執的表現也就越明顯,也就越瘋狂。
但這種像是打了興奮劑一樣的瘋狂是有限度的,這裏雖然是一個并不真實的精神世界,但除了安希,其他人顯然都沒有什麽超能力,且在這裏的生命狀态與在現實世界幾乎相同——除了葉方丢了全部的超能之外。
而現在,管家葉方身受重傷、還在這樣寒冷的空間中劇烈的移動,他必然撐不了多長時間。
因此,葉方根本不做聲。
他就打算一直在邊兒上藏着,等着管家葉方去死。
這是個現實的葉方,他不會爲了什麽親手了結自己、或者爲了什麽榮譽與正義在這種時候跑出去傻呵呵的和這個管家葉方險死還生的大戰一場。
既然對方一定會死,而對方決死之前就想要找到并殺死自己,那他就要躲的好好的、等對方死在當場,他再出來。
而葉方相信,管家葉方距離倒下的時間不長了。
暴風雪既能遮蔽聲音、也能遮蔽氣息與痕迹,而在這裏,能見度也不比絕對黑暗的别墅之中好上多少。
但他身邊的安希卻微微擡起頭來,目光複雜的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管家葉方。
安希仍然記得她剛剛見到那個男人時候的心思,對方仿佛具有一切美好的品質,仿佛是一隻疏忽出現的、靈巧的手,撥動了她的心弦。
那甚至不是所謂的愛的感覺。
那是某種淡淡的仰慕。
對方擁有與另外的幾個葉方都不相同的氣質,如果非要形容,那更像是某種仙氣兒。
——當然,那其實正是艾娃所想要見到的,将葉方培養成一個愛一切生靈的神靈。
但這個受到艾娃嚴重影響的心裏偏向并未完全成型就被葉方掐斷,因此現在的這個管家葉方才會顯得如此“不完美”。
安希并不清楚這一點,但她也能看出來、意識到,這個管家葉方快要死了。
在這樣的環境裏,對方不可能撐太長時間。
然而這是爲什麽呢,那個管家葉方從頭到尾就隻想要殺死另外一個自己,從未殺過人,卻反而快要死了,而在她身邊,這個屏息凝神等着另一個自己去死的葉方卻用那樣殘忍的手段殺死了院長,但這樣一個人,卻是蕭乃恩老師所放心的人。
安希的思維有些微微的混亂,她發現自己無從判斷一個人的好與壞,哪怕是那個在她看來有仙氣兒的葉方,此時此刻也顯得那般的猙獰,仿佛在旦夕之間,就換了一個人一樣,就像是院長、蕭乃恩、楊猛他們……明明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們卻一個個的癫狂起來,仿佛變了一個人。
安希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麽。
她正從畏懼與慌亂投身入另外一種奇妙的狀态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