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平底卷起。
白骨的紅袍便在大風中烈烈狂舞,好生霸氣嚣狂。
而天空中無雙的身影正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向這個方向落來。
白骨擡頭仰望。
有風将女人淡淡的聲音送進江流兒的耳中。
“好生待他,滿世妖魔,皆敬此人。”
隻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的功夫,那金甲玄身的妖魔——齊天大聖,便已然是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在半空中,高高的擡起手中的如意金箍棒。
那金箍棒就旦夕之間增長到千百米長,卻仍然是手腕般粗細,金色的光芒從金箍棒的棒身每一次散逸出來,緊接着……緊接着……
江流兒本能的看向身邊的白骨。
對方擡頭仰望,面對這聲勢驚人的一擊,紅袍都在狂舞,唯有她的臉色,平淡如初,仿佛正置身在一個最爲平淡的午後,漫步在溪邊、有暖陽照落。
但她的眼底倒映的是另外的一副畫面。
在那個場景裏,蒼茫而廣袤的大地上,妖魔一望無際的排列開,旌旗飛揚,萬衆一心,隻有一道身影高高的躍上天空,扭頭向大地上的每一個人伸出手來,問:“衆位可願與我殺上天庭?!”
兩道身影仿佛在此時此刻重合了。
白骨蒼白的面頰上甚至泛起一抹淡淡的潮紅,瞳孔裏倒映着的金色的閃光正越來越明亮——那意味着那如意金箍棒正勢不可擋的從天空中向她落下來。
然後她的束發被風吹散,三千青絲跟着紅袍在烈風中狂舞。
江流兒想要阻攔什麽、或是想要說什麽,但金箍棒掀起的狂風太大、太不可思議,哪怕孫悟空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也無法阻止這呼嘯而狂風——于是這風,便生生的要江流兒張口不能言,甚至節節的倒退。
但她看着白骨,意識到這人似乎并不是一個壞人。
這是個與衆不同的妖魔。
但也正是在江流兒小小的腦袋裏生出這個念頭的同時,他便無可避免的又想到另外的一個念頭——這世界上,無論妖魔神佛,哪個人又是與衆相同的呢?
這世界人人都是特殊的個體。
然而由此推之,妖魔和人類、和神佛、又有什麽區别呢?
江流兒一時之間呆立在原地,陷入了某種可怕的思維困境中。
天空中,那妖魔眼底的金色正越來越熾盛,頭頂的金箍卻越來越暗淡,仿佛要徹底融化進孫悟空金色的毛發之中,與他的血肉生長在一起,讓他永生永世都不能将這金箍取下。
白骨仍然在擡頭仰望。
她這一生似乎都在仰望,每一種美好對她來說,似乎都是遙不可及的夢幻。
她今日來此,就是要來應這所謂的緣果的。
因此她并不抵擋、隻是如此。
她是白骨。
白虎嶺白骨成精的大妖,白骨夫人。
她用生命施展一道無形的法術,在這妖魔、在這佛子的心間種下一道因果。
——她用命,來種一道刻骨銘心的因果。
金箍棒落下,金光并成一線,大地便在那一刻震顫起來,江流兒跌倒在地,天空中有雨絲穿過深紫色翻湧的雲層垂落下來。
孫悟空化作一道光來到場中,本意是打算來到江流兒的身邊。
但他在落地的時候卻微微的頓住了。
因爲他突然看見地上有一道縱橫的溝壑、地上有一件破碎的大紅袍。
江流兒掙紮着爬起來,便聽那猴頭問:“這是誰的?”
江流兒看向那破碎的紅袍,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猴頭便湊近了那衣服看:“是女人的、咦,這味道俺老孫怎麽這麽熟悉?诶?俺老孫?我叫俺老孫?不對,這人是誰?這人是誰?”
江流兒轉身向遠方走去,走了大概半個時辰,他轉過頭來,看見猴子從後面跑過來,手裏捏着塊紅袍的碎片,走一段時間,便看着那塊普普通通的衣袍發一會兒呆。
江流兒想起很多人說的很多話,就站在原地等那猴頭跟上來。
兩個人的身高差距相當大。
江流兒要仰着頭才能看見孫悟空的臉。
孫悟空就問:“江流兒,你知道這是誰留下的嗎?”
江流兒看着孫悟空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孫悟空就左右看了看,火眼金睛亮了亮,道:“此地妖氣沖天,許是什麽與我等無關的路人叫哪個妖魔給吃了罷。”
江流兒呆住。
但他注意到,盡管這孫悟空得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手裏仍然死死的攥着那塊紅袍。
他就又沉默了一會兒,道:“也許吧,咱們留着這塊紅布吧,萬一以後遇見了認識這衣袍的人,也好清楚是誰的。”
孫悟空就忙不疊的點頭,道:“好咧、好咧。”
江流兒和孫悟空就肩并肩的往前走去。
“大聖,你說……”
“咦,你在叫誰?誰叫大聖,可是什麽妖魔隐匿在左右?”
“我在叫你,你是齊天大聖孫悟空。”
“我叫孫悟空?我叫齊天大聖孫悟空?”
“是的,你就叫齊天大聖孫悟空。”
“好吧,小屁孩,你想說什麽。”
“大聖,你說,爲什麽神佛和妖魔就不一樣呢?”
“這還不簡單,妖魔叫妖魔,神佛叫神佛,名字不一樣,怎麽能一樣?我叫齊天大聖孫悟空、你叫江流兒,你看我們一樣麽?”
“大聖,雖然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但爲什麽覺得還是哪裏有問題啊?”
“小屁孩,見識太少,要是像我……咦,像我什麽?我怎麽了?我以前是幹嘛的?”
“大聖……”
“怎麽了?不開心、有妖魔?”
“以後……我們能少殺人嗎?”
“哦,這個啊,沒問題,沾了一棍子的血,也是麻煩。”
“妖魔也少殺,好嗎?”
“小屁孩兒,那可都是要殺你的人。”
江流兒便站住腳步,轉過頭,他想說可那都曾是你的兄弟,但話到了嘴邊,卻還是被生生的咽了回去,道:“大聖——從今天起,我們的故事将與任何傳說與神話都不相同是嗎?”
孫悟空:“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屁話呢?”
江流兒笑着轉過頭來,他将每個人說的每句話都記在心中,心想:如果因都發生了改變,果會不會也截然不同?
然而他想到的卻是那道鮮紅的紅袍。
而在遠處,有風拂過蒼涼的大地,天空中深紫色的雲層被吹卷一角,雨卻由此更加的淅淅瀝瀝起來。
天光之下,一位白衣飄飄的女子正在遙望這個方向,沉默不語,緩慢的轉過身來,走向另外的方向。
山谷裏有金黃旗子在大風裏飄揚
人們在行走
身上落滿山鷹的灰
……
……
若能拍出來,這幅畫面定是極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