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着鬥篷盤腿坐下運功了小半個時辰,身上的衣服才烘幹了,這才擡眼打量起幫她的人來。
将她自江中拉起的是個形若乞丐的男人,腳上穿着破舊的草鞋,衣衫褴褛。但是他的神色卻完全不似乞丐,臉頰雖瘦,神色卻極爲剛毅,兩條濃墨掃成的劍眉之下,是一雙精光四射的雙眼。哪怕他臉上其實挺髒的,滿下巴都是青色的胡渣子,也讓人覺得這人就算是個乞丐,也不是個一般的乞丐。
花逐月心中一動,想起了一人來,她試探問道:“可是丐幫幫主洪七公前輩?”
那大漢卻是擡了擡眉頭,不解道:“丐幫幫主什麽時候換人了?還有,别看我穿着像乞丐,我可不是真的乞丐。”
他突然朗聲笑道:“我是燕南天,想來姑娘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的。”
诶?我還真的沒聽說過。花逐月心說,卻是聽出這叫做燕南天的男子中氣十足,應該是内力極爲雄渾之故了。她忙謝過了燕藍天的相救之恩,又問道:“不過燕大俠可曾聽說一個名叫原随雲的青年男子,他的相貌和豐姿極爲出衆,還帶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燕藍天搖了搖頭道:“并未曾聽說過。至于說到相貌和豐姿出衆的男子,我也知道一人,那就是我義弟江楓了。”他頗爲自得地笑道,“江湖傳言,沒有一個少女能夠抵擋得住江楓的輕輕一笑。你說的這個原随雲,是姑娘的意中人?”
花逐月臉上露出歡喜嬌羞之色,她抿唇一笑道:“不單單是我的意中人,他其實是我丈夫,他帶着的孩子是我的兒子。之前我們因爲一些緣故而分開了,故而才四處打探他的消息。”
燕藍天心裏卻是另一番猜測,隻是他素來喜好幫貧助弱,便開口道:“我義弟江楓托人送來急信,我急着趕去皖南一帶,等義弟的麻煩解決了,若是打探到姑娘夫婿和孩子的消息,便會将消息送至鎮江北固樓下的江府,姑娘可以去書信相問的。”
燕藍天還不知道江楓的書童江琴早就将江府的産業盡數變賣了,隻留下了一座空空的宅子,就等着江楓和花月奴一死,便将宅子也給賣了。所以才提議讓花逐月往江府送信探問。
“好,那就多謝燕大俠了。”花逐月再次謝過了燕藍天,将帶着酸臭味兒的灰色鬥篷還給了燕藍天,轉身就離去了。
燕藍天笑了笑,也匆匆趕往皖南而去。三日之後,燕藍天追上了江楓、花月奴夫妻和他們的雙胞胎兒子,自然也就認識了原随雲,更不用提這三天裏,一個突然出現在江湖的年輕男子殺了“十二生相”,力敵移花宮的大宮主邀月的傳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花逐月在一家面館裏吃着面條,大概是這家面館的用料足,廚師的火候也好,故而客人一直很多,還多是帶着兵器的武林人士。
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自然會說起了江湖之中近日裏最轟動的消息了。
“你說十二星相真被人給殺了?那人得多厲害啊?我總覺得不會是真的。要是真的,怎麽以前江湖中從未聽說過這麽一個人呢?就算他很年輕,他的師門呢?朋友呢?半點消息也沒有,九成九是假的。”
“若這是假了,力敵移花宮的大宮主邀月總不會也是假的吧?邀月那是什麽人?别人就是冒犯了移花宮的幾句,都會被折磨追殺,何況是力敵她了?還不得和江楓還有那個什麽花月奴一樣被移花宮下絕殺令啊?可不是誰都是燕藍天,能讓邀月忌憚的。”
“哎,你說得也有道理。本來還以爲移花宮很了不起,這邀月差不多就是天下第一了,不想卻被個無名之輩給打走了,說不得從前移花宮那些讓人忌憚三分的流言也是那些女人瞎掰出來的。”
“你快小點聲吧,移花宮的霸道狠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居然還以爲是假的?我看那個原随雲會倒黴了,邀月還沒有死,說不得躲回移花宮又練什麽功夫後就去追殺了呢。”
……
花逐月碗裏的面都膿了,她才回過神,勉強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面湯之後,她便結賬出了面館,目的便是燕藍天提過的皖南。
而有一個人和花逐月一樣,一碗面沒有吃完,就出了面館,瞧着方向也是和花逐月一樣的。
一炷香的功夫,花逐月就發現了身後不遠處的年輕人,很快就認出了他在面館中出現過,此事的神色中帶着焦急和不甘。雖然看着不像是故意跟蹤自己的,但是留一個明顯會惹來麻煩的人跟在她身後,自然不是花逐月的做法了。
江琴雖有野心,也會一點兒粗淺的功夫,但是終究不是什麽高手,他正在心裏咒罵失手的“十二星相”,更是在思索還能借助誰的手才能除了江楓。他心中嫉妒得快要發狂了,爲什麽江楓還不去死?隻要江楓還活着,在世人的眼裏,他就永遠是江楓的書童,誰也不會正眼看他一眼。哪怕他離開江家了,取得了再大的成就,别人提及之時也會加一句“曾是玉面公子江楓的書童”,他已經忍受了二十年了,不想在繼續忍耐下去了。
還有邀月,不是号稱除了燕藍天之外再無對手了嗎?怎麽還殺不了江楓夫妻倆?真是沒用的霸道女人……
就在江楓咒罵不停的時候,喉間猛然一涼,他的身上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來。他看向花逐月,立刻擺出他學自江楓的笑容弧度,一臉“純真”地問道:“姑娘是不是認錯人了?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爲何要攔住在下呢?”
花逐月一眼就看出這人的笑容假得很,她也不想知道他是誰,手中玉箫一點,便将江楓給打暈過去了。她将他推到了路邊及膝高的野草之中,拍了拍手就往皖南方向疾奔而去。
燕藍天追上了江楓等人後,一把就抱住了江楓哈哈大笑起來,片刻後才看向花月奴懷中的兩個孩子,“幸好幸好,你們都還好好的。”他看向江楓道:“這裏既然是往北去官道,怎麽江琴說你們要往西去?”
江楓神色一變:“果真是江琴心存禍心!”他臉上露出憤恨之色來,半晌才道:“幸好遇上了原公子,若非是他出手,我和月奴以及兩個孩子,隻怕都沒有命在了。”
燕藍天這才看向抱着嬰兒一臉惆怅之色看着遠方的原随雲,他想起了那自江水中救起的靈動女子,開口道:“你就是原随雲?你可知道你的妻子在四處尋找你?男子漢大丈夫,竟然帶着孩子離家!我燕某最不喜你這等薄情寡義之人了!”
原随雲不是會和他人解釋自家事情的人,他皺了下眉頭,淡淡地道:“我與内子之事,絕非如燕大俠所言那般不堪。”他不再理會燕南天,轉頭和江楓道:“你義兄既已來到,我也不再多打擾你們了。”
江楓忙道:“原公子勿惱我大哥,他就是性子太直了些。我知道公子是得到了尊夫人的消息想要去尋人,可公子也該爲孩子多想想。這麽小的孩子,餓個半天就不大好的,不如這樣,我們也不往前行了,就陪着公子在此處等尊夫人。也好讓我大哥親眼看看,是他怪錯了人。”
花月奴聞言抱着孩子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瘦仃仃的,紅了眼眶。
原随雲低頭看向二郎,這小子正睜開雙眼吐泡泡玩兒,壓根就不知他父親此時多麽急切想要去同逐月會合。他點了點孩子白嫩的臉蛋兒,終于還是同意了江楓的話。
其後,江楓和燕藍天說起了原随雲和邀月的一戰,讓這大漢聽得大叫可惜沒能親眼目睹這難得一見的大戰。其後也不怕被人笑話,竟是想要切磋下。他見原随雲神色淡淡的,根本就不理會自己,眼珠子轉了轉,提及了他自江中救起了花逐月之事,這才換來了原随雲的正眼。他隻是表面粗疏而已,立刻就明白了原随雲這樣子,分明就是極爲在意妻子的。可見他們夫妻分離應該真是有原因的。當即也像一些人死要面子,他立刻誠心地爲之前的言語向原随雲賠禮道歉。
看在燕藍天幫了逐月的份上,原随雲才沒有和他計較,與他說起了對“明玉功”的看法,自然讓燕藍天茅塞頓開,有了新的感悟。而燕藍天也算是極爲頂尖的高手,無論是資質還是領悟力也是一等一的,不然也不會自創了“劍神訣”這等厲害的劍法,又敢于修煉江湖中人人談之色變的“嫁衣神功”了,他的見解也讓原随雲頗有收獲。
本來原随雲因爲知道妻子逐月的消息,而心神起伏。燕藍天又不滿足于隻紙上談兵,非要和他動手切磋。實在沒法子,原随雲才答應。不過他的性子是那種一旦動手就會認真之人,故而雖然與燕藍天脾氣習性并不相投,三天下來,倒也還算相處得宜。一邊旁聽加旁觀的江楓,同樣極有收獲。
可以說,一個好的對手和好的師父一樣重要。所以許多江湖中人,一次又一次地像成名的前輩挑戰,并非僅僅爲了博名聲,更是爲了讓自己的功夫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試下進步。而燕藍天和原随雲的切磋,卻不是動真格的想要置對方于死地,但是也都是盡自己的全力去破對方的招式,盡全力想要勝過對方。如此一來,便是點到爲止,比起之前原随雲和邀月一戰也不遑多讓,身形飄浮間,雙方都是氣勢雄渾,讓旁觀的江楓看得都心神搖曳跌宕不止。
“大鵬一日同風起……”江楓喃喃自語,“何時我的功夫也能像大哥和原公子這樣厲害呢?”
切磋的兩人和旁觀的人都太認真了,沒想到照顧三個嬰兒的花月奴會不太高興。因爲沒有任何母親能夠忍受自己的兒子挨餓而去喂養别人家的兒子,花月奴也不例外。之前因爲要倚靠原随雲的保護,她自然會盡心地做二郎的“奶娘”,隻是在看着自家兒子隻能吃羊乳的時候,心酸不已。本以爲這樣的日子會在燕藍天到來之後結束,不想還再繼續着。看着自出生起就沒過自己幾日乳汁的兩個兒子,花月奴心裏難受極了,隻盼着原随雲的老婆快點兒尋來,不然她怕自己會忍不住不再喂二郎了。
燕藍天和江楓兩人并未察覺花月奴的這些心思,倒是原随雲對他人的情緒變化極爲敏感,他很快就察覺到不對了,因此自己抱着二郎的時候漸漸變長了,至于吃奶的問題,最多讓花月奴白日裏喂兩次,晚上他便熱新鮮的羊奶給二郎吃。不想二郎是個小吃貨,餓得哇哇大哭之時,才不管喝的是乳汁還是羊乳呢,都是吃得香甜。
讓原随雲心裏微松,他低頭看着兒子嘴角的羊乳沫,哪帕子輕輕拭幹淨了,才輕笑着贊了他道:“不錯,二郎真是聰明。等你娘到了,也要這樣乖巧才好。”好似二郎這麽個奶娃娃聽得懂似的。
原随雲抱着二郎哄睡着了,才放在了毛毯裏頭蓋嚴實,他則盤腿坐在了一邊五心向天,任由真氣在奇經八脈之中遊走。也不知多了多久,他突然睜開了雙眼,忘記了一邊的毛毯下的二郎,整個人好似閃電一般竄出了屋子。
“逐月!”
“随雲!”
花逐月遠遠就看到了飛奔而來的原随雲,她喜極而泣,飛身撲入了原随雲的懷中。而原随雲,緊緊地将她摟在懷裏,滿臉的焦灼瞬間全都化爲驚喜。
聽到動靜而出了屋的燕藍天瞧見了這一幕,不由再次想起了之前對原随雲的指責,果真是自己錯怪了他呢。
花逐月和原随雲彼此擁抱了好一會兒,他們都沒有說話,隻靜靜地感受着對方的溫熱,忍不住靠對方更近些,抱着更緊些。
“呀!二郎呢?他可好?之前我擔心得很,還有父親,也一樣擔心。幸好我來之前将大郎送到父親身邊了,不然帶着他一道過來可真是糟糕了。”花逐月猛然想起了小兒子,趕緊自原随雲懷裏退出來。
原随雲緊握着她的手,快步帶她到了他們父子歇息的房間,“方才一心去迎你,倒是忘記了孩子……”原随雲暗道這麽一會兒,那小子應該還在睡吧。
兩個月大的嬰兒,晚上睡覺也沒有解開襁褓,滾動都艱難,自然好好地躺在床榻之上,完全不知道方才父母都把他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