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沒有循着來時之路離開,不過是對着玩偶山莊的布置起了興趣,他發覺這山莊是按照九宮八卦之位來布置的,而一個院子每一處房舍無論怎麽走,很快就又回到了原地。自從初識花逐月時被人在荒屋之中戲弄之後,他對陣法便起了些興趣,雙眼康複之後,同逐月也學了些。
能夠将一座山莊如此布局,雖他不喜逍遙侯,但是也不得不佩服這人的心思巧妙。隻要配以各種陷阱,不識陣法之人,縱使武功再高,隻怕也極難走出此地。不過也不是半點辦法也沒有的,若是一把火放了下去,燒光了山莊,也就不存在陣法了,自然就能走出去了。
“你是什麽人?”兩個極高極瘦的老頭突然從一處屋子裏躍了出來,一人穿着紅色的長袍,一人穿着綠色的長袍,鮮豔至極。
原随雲卻不覺得好笑,隻因爲這兩個老人就好似兩柄利劍一般,渾身上下散發出淩厲逼人的殺氣。
“你們又是什麽人?”原随雲背負着雙手,挑眉問道,目光打量着兩人的神色,“不會是被逍遙侯關在這山莊中的人吧?”
兩個老人冷眼盯着原随雲,紅袍老人冷聲道:“你知道逍遙侯?你也是被他困在此處的人?”
綠袍老人道:“進了這山莊就别想出去,小子半點禮數也不懂,讓我們教教他如何尊敬前輩也好。”
兩人的身形忽然動了,此時他們臉上的疲憊之色早就沒有,有的隻是淩厲至極的殺氣。他們的劍法不是原随雲見過最厲害的,但是他們的配合無匹,一個人完全将另一個人招式中的破綻給補上了。
原随雲并不想和他們打,他就算殺人也并非是什麽人都殺的。腳尖輕點,身形已經如白鶴沖天,瞬間都落到了另一屋舍的屋頂之上,手中火折子點燃,揭開了兩片丢向了腳下的瓦片,将點燃的火折子輕輕地丢了下去。
“他竟然有火折子!”綠袍老人驚訝道。
“他在放火,我們要不要救火呢?”紅袍老人呆愣了片刻道。
原随雲也不看兩個老人,看準了方向循着來時之路,很快地自屋頂之上躍走了。
“他走了……”綠袍老人突然雙眼一亮,抓着紅袍老人就大聲道,“跟着我,也許我們能夠出去。”至于那已經有絲絲煙火冒出的屋子,他們也顧不得理會了。
當兩個老人真的遠遠綴着原随雲出了玩偶山莊後,他們頓時有些茫然了,“我們真的出來了,出來了……”竟是摟抱着對方嚎啕大哭起來。
幸好這山莊是在惠山之下,外頭沒什麽人煙,不然兩個老人定會被人當做是瘋子。
這兩看似瘋瘋癫癫的老人,是被逍遙侯困在玩偶山莊的天外殺手,外号紅英綠柳。曾經在江湖之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卻被困在玩偶山莊裏二十多年,說起來也是極諷刺的。不過長時間被任關着,哪怕他們倆在面對原随雲的時候,還是一身淩厲的殺氣,大多時候已經和當年做殺手時的性子不太一樣了。故而當他們倆北上準備回關外時,撞上厲剛想要對沈璧君施暴時,自然就出手了。
厲剛被李紅櫻打飛,楊綠柳正要一劍殺了厲剛,卻被整理好衣服的沈璧君阻止了,“前輩,還請饒他一命。”
厲剛沒想到沈璧君還會出言救他,以爲她對自己有心,忙哀求道:“沈姑娘,方才我是昏了頭,才起了色心。說到底還是因爲我太喜歡你了,恨不得時時刻刻親近你才好……沈姑娘,我對你的心意,蒼天可鑒那……”
楊綠柳和李紅櫻皺起了老臉,一人不客氣的踹向厲剛,一人則看向沈璧君道:“這樣子的禽獸,打死了才好!你莫不是還真對着禽獸有感情吧?”
沈璧君搖了搖頭:“我沒想到他竟是衣冠禽獸之輩,怎麽會有感情呢?隻是早前他幫過我,便留他一命,還是兩清了。”
楊綠柳和李紅櫻兩人也不過是路見不忍才出手的,見人家苦主都這樣說了,也覺得沒意思,搖了搖頭便走了。
沈璧君不知自己哪句話惹兩老人搖頭,她神色糾結地看了眼厲剛,她想起了之前駕車的車夫(蕭十一郎)離開前隐晦說過,她最好回濟南,小心厲剛。可那是她是怎麽說的?不是所有人“君子”就是連城璧那樣子的。現在想想,真是好笑。祖母總是說“門當戶對”才是最重要的,可是現在看來,這些所謂出身名門的世家公子,除了長相外,還有什麽呢?連城璧是“六君子”之首,可是背信棄義。厲剛爲“正人君子”,可實際上卻是衣冠禽獸。其他的人又能好到哪裏去?他們還不如那些出身草莽低賤之人呢。
走出這間有點荒涼的山神廟,沈璧君茫然四顧,失去了回家之心。隻因她知道,她一回家,等着她的是祖母找來的“門當戶對”的佳婿。她想了想取出了一塊帕子将臉給蒙了起來,走入了未知的路途。
濟南沈家莊裏頭,沈老太君快氣瘋了,她沒想到被她用心調/教雕琢的孫女,前十八年柔順娴雅聽話又孝順,現在卻是幹出了離家出走之事來。打聽消息的人說是孫女和厲剛北上了,卻去了山西境内,現在更是失去了消息,她如何不氣不怒?
“小姐這些年裏養在家中,從來都不知道江湖上的兇險。老太君,也許讓小姐在外頭走一走,也不是壞事。還有那厲剛,不管他對小姐是什麽心思,隻要他還要臉面,便不會害了小姐。”沈老管家心中歎息勸道。
其實自從少爺和少夫人都不在之後,沈老管家就覺得老太君對小姐的教導有問題,江湖中的世家大族,那些隻有女兒的,更是将女兒當做兒子一樣來教導,無論是習武還是其他,再招女婿進門傳宗繼祖。沒有誰如老太君這樣子,竟然将獨孫女兒一味往所謂的大家閨秀上教導,這不是坑沈家嗎?可是他雖然是沈家的世仆,但終究是個下人,有些話根本就說不得。
沈老太君卻是依舊怒不可抑,“事情怎麽可能這樣簡單?璧君的容貌天下少有,厲剛号稱是正人君子,可這樣的稱号最是不可信,他若是借機對璧君下手,我多年的籌謀,我沈家的将來豈不都成了空?都是連城璧這豎子,若非是他悔婚,又怎麽會有今日這些事情?”
沈老太君雙眼中恨意畢現,多年被人稱贊得“慈眉善目”早就沒有了蹤影。好半天才平息對連城璧的怒火,她才對沈老管家道:“如今當務之急是尋回璧君,這件事情其他人去我都不放心,璧君也可能故意溜走。所以隻能老管家你親自帶人去了,璧君拿你當長輩敬重,見了你應該就會老實回來的。她若是連你的話也不肯聽,你就告訴她,她若不想氣死我這個祖母,就盡快回來!”
沈老管家還能說什麽呢?隻得領了命令下去安排了。
等老管家走了,沈老太君在高椅上沉思了良久,才沉着臉進了密室,不多時,自濟南沈家莊有信去往杭州将軍府,徐青藤收到書信之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可真有意思,沈老太君真是老奸巨猾,早前和無垢山莊結成親事,也不透出半點兒割鹿刀的消息,如今卻用割鹿刀來吊我的胃口。”
“那将軍是怎麽想的?那可是割鹿刀啊!”徐青藤最親近的心腹神色微帶激動地道。
“是啊,割鹿刀,誰也想得到呢?别說還有沈璧君這樣一個美人兒。就是無垢山莊那裏,事情傳來後,怕是有些麻煩。”徐青藤總覺得之前成親時的“連城璧”有些不對,不過這一切和割鹿刀比起來都算不得什麽了。
徐青藤很快就回了沈老太君的信,不多時,自杭州将軍府出了一隊車馬帶着不少的東西一路北上濟南,竟是往沈家莊提親的。事情傳來,整個江湖又是一片嘩然。
誰都知道這世襲的杭州将軍徐青藤和無垢山莊的連城璧同爲“江湖六君子”之中,據說交情也不淺,這前頭連城璧退了親,後頭徐青藤就上門提親,這是兩家翻臉的态勢啊!就在衆人等着看無垢山莊的反應時,卻傳出了讓衆人更爲驚訝的消息來,之前成親的不是無垢山莊的莊主連城璧,而是連城璧的表弟原随雲,當時因爲連城璧生了重病,擔心連城璧出事的消息傳出去,人家表弟妹和妻子才想出這個主意來的。至于和沈家莊的婚事,人家連莊主自己都說了,當初不得已隻想到退親一法。如今木已成舟,無垢山莊則祝沈家姑娘和徐将軍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一時間衆說紛纭,說什麽的都有,相信的不相信的,更多人則是暗自将徐青藤和連城璧從家世到武功,從人品到相貌都比較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是,人沈老太君會挑女婿,沒有一個連城璧,又有一個不錯的徐青藤,這眼光厲害了!
無垢山莊的暖房裏頭,原随雲修長的手指裏拿着一把小刀恍若彈琴一般地削蘋果,耳邊是連城璧和花逐月說着外頭傳言的聲音。他将蘋果遞給了花逐月,才看向連城璧道:“徐青藤那人我雖隻過一面,卻看得出來是個極重名利之人,沒有足夠的好處,他是不會去沈家求親的。”
連城璧點了點頭,不知想起了什麽,好一會兒才道:“應該是割鹿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勝者得鹿而割之。那是一把出自春秋時鑄劍大師徐夫人後裔徐魯子之後的神兵利器。我隻是有些感歎,無論是之前同沈家結親,還是記憶之中我和沈璧君成親三年,沈老太君和沈璧君都未向我吐露半點割鹿刀的消息。對比下徐青藤,大約是我真的不讨喜吧。”
原随雲卻是挑眉看了連城璧道:“就像現在,打擾我們夫妻共處,就很不讨喜了。”
連城璧卻是笑了,“表弟這話就不對了,親戚之間何須計較這麽多?我看表弟妹挺想多一個人陪着說話的,不是嗎?”
花逐月吃完了蘋果,卻是故意拽了原随雲的衣袖擦了手上的果漬,笑盈盈地道:“多個人是熱鬧些,不過呢,如果多兩個人就更好不多了。莊主還是趕緊去尋個合意的女子娶進來吧,說不定我們夫妻還能見見呢。”
待連城璧離開了,花逐月才笑與原随雲道:“這位連莊主真是九曲玲珑心,你說他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沈老太君的反應?”
原随雲輕笑了下,取了披風給花逐月披上,牽着她出了暖房。外頭的空氣清新而冷冽,他才道:“他既然有以後五年的記憶,自然知道許多人還未露出的另一面來。想到這些也不稀奇。倒是你,既然知道他是心思極多之人,怎麽待他反比東方不敗還要寬容些?”
花逐月笑道:“大概是因爲東方不敗的性子更外放更霸道些,想寬容都覺得自己在發傻。連城璧嘛,心思雖多,卻也說不上是惡人。反是那位沈家莊的老太君,我怎麽覺得她的腦子像是被驢給踢了?”
花逐月皺了下鼻子,“難道是人老了就變得奇怪了嗎?沈家莊也是江湖世家,可一個孫女就那樣子,你不知道當初見沈璧君的時候,我以後她是什麽官宦人家或是書香之家的女兒呢,半點看不出來是江湖世家的姑娘。還有,從連城璧透出的話來看,他記憶中沈璧君嫁給了他後,是回娘家才被逍遙侯的人各種算計後出事,得蕭十一郎出手相救,兩人才産生了感情的,後來沈家還被滅了門。現在想了想,這一切出了逍遙侯在策劃出一個針對連城璧等人的大陰謀外,也是盯上了藏在沈家的割鹿刀。可是沈老太君偏偏就沒将全部事實告訴給孫女婿,她到底在想什麽呀?”
原随雲卻道:“想想滅絕師太,石觀音,再想想金四夫人,沈老太君大概和她們一樣,偏執成狂而不自知吧。你既然想不通,就别費腦子了。反是在徐青藤往沈家提親的消息傳來後,我突然有些感覺,我們應該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
他擔心地看向花逐月已近七月而高高聳起的腹部,眼中滿是擔憂:若是回無争山莊還好說些,若是這個時間去了其他江湖,可真是糟糕了。
花逐月看出原随雲的擔心,她卻想起有了孩子後的感覺,忙道:“我昨天夜裏做夢了,我們、兩孩子還有父親在無争山莊裏過年,父親很高興還準備了許多炮仗放,吵死了人,我就醒了。我覺得我們會回家的,兩個孩子應該是會在家中出生。”
原随雲聽了這話,心裏一動,卻是并未全然放下心來。他還是去尋了老高的女兒高大姐,讓她準備了女子生産之時給備好的東西,打包好之後,睡覺時放在床頭,白日裏則放在手邊可及之處,讓花逐月見了既好笑又感動。
就在連城璧再一次和原随雲、花逐月一起用飯時,将沈璧君和蕭十一郎的消息說了下後,他神色之中明顯不再有半點的恨意、不甘和遺憾了,“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大概他們倆真是天定的緣分吧。不過這一次頭疼的不是我了,而是徐青藤了。”
連城璧說這話時臉上挂着淺笑,看來他真是放下了。
“這就對了嘛,隻有放開了那些糾纏不休之事,才能迎來海闊天空呀。你這般人品,雖然比随雲差了那麽一些,肯定能娶到合心意的姑娘的。”花逐月笑嘻嘻道。
“神兵利器終究是死物,從沒聽說過有人憑着一把神兵就能稱雄江湖的。反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從無少見。連莊主,割鹿刀雖好,但能讓無垢山莊成爲此間江湖第一世家的,是你,而非一把刀。這些時日,多謝莊主的周到相待了。”原随雲突然客氣地說了一番話,讓連城璧心裏暗自奇怪。
等到第二天的傍晚,姑蘇城裏突然飄起了小雪,站在窗前的連城璧聽得仆從匆匆來報,說是表少爺和表夫人歇完午晌好久不見出門,便推了門進去,卻都不見蹤影了。他才了然,也完完全全相信了一開始花逐月的說辭,他們是自天而降,現在大概是回到他們自己的世界去了。
他們雖是無垢山莊的過客,無虞質疑的卻是連城璧一生中最爲重要的過客,包括連城璧在内,許多人的命運因此而改變了。
無争山莊蒼瀾院中,原東園和老方派了親信之人每日都會打掃,哪怕是主人其實不在裏頭,火炕、熱水、茶飯等每一天都是準備着的。他們隻想着,若是小夫妻倆突然再次回來時,可以不必慌亂。至于産婆什麽的,更是早就接進了山莊裏頭。然後,他們的準備沒有白搭,原随雲和花逐月回來的,原随雲還提着一大包孕婦生産時會用到的東西。
讓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原東園看了,眼角也笑眯了,随即心裏卻是一陣酸澀,他這個兒子總算是有些人情味兒了。
吃過臘八粥的第三天,也就是臘月十一,太原飄起了大雪,花逐月的兩個兒子就在這一天呱呱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