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雲看着花逐月已經幹皺出痕迹的雙唇,沒有猶豫就拉着她坐了下來,“别擔心,讓我聽一聽風中的聲音,我們很快就會碰到人煙的。”
花逐月隻得坐在原随雲身旁,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連綿起伏的沙丘,心裏有些黯然,她雖然知道原随雲的聽覺比一般人強得多,但是這空曠的沙漠之中,他真的聽得到人聲嗎?
原随雲閉着雙眼,好似自己是一片樹葉在風中旋轉一樣,想要分辨着風中的各色聲音。良久,他好似聽到了駝鈴聲,以及漢子的吆喝聲。
原随雲猛然睜開眼,拉着花逐月站起來,看向好似有人聲的方向,目光堅毅地指着那一方道:“逐月你若相信我,我們就往那個方向走。”
花逐月點了點頭,于她而言,便是錯了也不過現在這般罷了。她咬了下嘴唇,拉着原随雲朝着那個方向奔去。
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眼看太陽都緩緩西斜,就在原随雲都懷疑自己想要放棄時,花逐月卻還是緊緊拉着他往前走去。
“逐月……”大半日沒有沾水,原随雲的嘴唇也已幹皺起皮,相較而下,糾結的頭發和沾了沙子的衣服根本就不算什麽。他拉住了花逐月,突然伸出手輕輕地拍掉她身上的沙子,又幫她用手作梳理了下頭發,這才拍掉自己身上的沙子,稍微理了下頭發,讓彼此看起來不那麽狼狽,才低頭苦笑道:“對不住,要讓你陪着我死在沙漠之中了。”
花逐月自然是不想死的,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揚起頭眨掉了長睫上的淚珠,“難道你不高興我們死在一起麽?”
“傻瓜。”原随雲伸出胳膊摟住了花逐月,他如今最後悔的是沒有吸取教訓,早就在那次突然掉落在另一個世界的大海厚冰之上時,就該做好可能落入沙漠的準備的。“我們是夫妻,本就該生同衾,死同椁。隻是終究不甘心,還沒有一起白頭就死在這裏。”
卷着沙子的風呼嘯着,花逐月看着漸漸西斜的太陽,終是忍不住撲在原随雲懷中哭出聲來,“嗚嗚……随雲,我不想死,還沒有告訴老莊子我們成親了,我還沒有和你生下孩子,還沒有去好多地方……”
原随雲隻覺得心痛如絞,隻能緊緊地抱着她,他們還不到二十歲,才剛剛成親,還沒有殺了石觀音報仇,沒有生下他們的孩子……他終是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叮鈴……”一聲聲駝鈴聲由遠及近,好似世上最動聽的樂曲,傳進了兩人的耳中。
“随雲,我沒有幻聽吧?我好像聽到了駝鈴聲了……”花逐月擡起滿是淚痕的小臉不确定地看向原随雲。
原随雲本也以爲自己幻聽了,聽了花逐月的話,頓時歡喜起來,全身的饑餓和幹渴好似不翼而飛了一樣,他立刻就站了起來,頓時看見了一裏之外有數十人帶着貨物騎着駱駝在夕陽下緩緩而行。
原随雲拉起了花逐月一起看了過去,駝隊走過沙丘的景象成爲了他們眼中最爲美麗的畫面,他罕見地喜極而泣,“逐月,有商隊,有商隊!我們不用死了,我們可以生好幾個孩子!”
這一隊商旅有二十來人,其中一半人是漢人,其餘人等則是異族人,不是高鼻深目就是卷發,幸好首領是個漢人,還是個貌似江湖人的漢人。當看到沙漠上突然出現兩個年輕男女時,那首領立刻吩咐衆人戒備起來。等原随雲和花逐月走近求助之後,首領雖然依舊冷冷冰冰的,卻讓其他人各自忙碌去後,他丢下一隻裝了水的皮囊給了原随雲。
原随雲心裏一松,知道這人是同意接納他們幫助他們一把了。他道了聲謝,将皮囊遞給了花逐月,摸了摸她的頭發,“快喝點水。”
花逐月先是猛灌了一口水,又慢慢喝了五六口水後,感覺整個人又重新活過來了一樣,沒有再喝,而是将水囊遞給了原随雲。
原随雲和花逐月一樣,喝了五六口水後便放下了水囊。封好水囊,感受到裏頭還剩下不少水,他又将皮囊丢回了那首領。
此時,那人心中的戒心才又去了一些,他掂量了下水囊,丢回給原随雲道:“晚上灌滿它,這就是明天你們兩人的份額。我是姬冰雁,這隊商隊的頭兒,兩位什麽人,怎麽會這幅模樣出現在沙漠之中?看兩位的樣子,不是窮苦出身,我帶你們到最近的綠洲,你們想想付我什麽價錢的報酬吧。”
“姬冰雁?!”
花逐月不明所以,原随雲卻驚訝出聲了,他當然聽說過姬冰雁之名了,楚留香的好友,不知爲何突然遠走西域,不到十年時間,憑借自身的精明和強銳,成爲蘭州巨富。
他和逐月竟是回家了!
“逐月,這爲姬冰雁姬先生,乃是楚留香的好友。”原随雲和花逐月道,讓她明白他們所在之處,他才看向姬冰雁拱手道:“在下原随雲,無争山莊的少莊主,這位是我的妻子花氏。至于我們爲何落到沙漠之中,不知姬先生可曾聽過中原的消息,想來無争山莊的動靜姬先生該是聽說了一二的。”
姬冰雁還真沒想到眼前的少年竟是無争山莊“失蹤”了近一年的少莊主,隻是江湖傳言原随雲的雙眼自幼失明,眼前之人卻是雙眼完好的。可是他不可能裝一個這麽大破綻的人呢。
姬冰雁心思急轉,莫非這爲原少莊主失蹤,其實是治眼睛去了?他點頭道:“中原那邊的消息我确實聽說了一些,閣下若是無争山莊的少莊主就更好說了,這報酬可不能低了。一人百兩黃金也不爲過吧?”
原随雲聽過過姬冰雁“鐵公雞”“斂财”之名,此時卻是微微一笑,百兩黃金雖多,又豈能比他和逐月的性命貴重?“姬先生放心,待到了綠洲可以傳信回中原,我便會吩咐人準備兩百兩黃金帶過來作爲酬金。如此這一路便要勞煩姬先生了。”
有了報酬一切都好說,姬冰雁也落得大方,正好有手下人支起了不少的帳篷,姬冰雁指着一頂較小的帳篷給了兩人,又讓人給了兩人比較厚實的衣物,才道:“一會兒兩位到我的帳篷裏和我一道用飯吧,也算姬某稍近地主之誼了。”
原随雲謝過了姬冰雁,就拉着花逐月鑽進了鋪着毛毯的帳篷裏頭,他沒有第一時間換上姬冰雁送的厚實的衣物,反是牽着花逐月的手沉聲道:“逐月,等到了綠洲,等山莊的護衛到了,我讓他們先護送你去蘭州。”
花逐月頓時明白了原随雲的打算,她用力搖頭道:“你去找石觀音的晦氣,我豈能坐視不理?不行,我和你一道去。”
“這裏是大沙漠,是石觀音盤踞了多年的老巢,你跟我在一起,我擔心會護不住你……”
花逐月伸出手捂住了原随雲的嘴唇,她注視着他的雙眼,正色道:“随雲,你不相信你此時能勝過石觀音嗎?若是這樣,我同樣也不放心你去尋她報仇。這許多的江湖,哪怕是面對武當張真人,劍魔獨孤前輩時,我也從不曾見過你有遲疑之時,但是現在你遲疑了。在你心中,石觀音這麽強大,你如何能報得了仇?”
原随雲神色一變,半晌才突然笑出聲來,他的目光已經和之前提起石觀音時不一樣了,“逐月你說得對,我竟然在心中将石觀音放在了那麽高的地方。石觀音确實很厲害,不然也不會害了這麽多人還能在大漠逍遙。可是論起年紀來,石觀音已經快六十歲了,而我年輕氣盛,論武功,且不說從前會的諸多門派的絕學,這一路行來,所習得的九陰真經以及小無相功等均都大成,還從你處練得了童姥的絕學天山六陽掌以及天山折梅手,比起石觀音來也不差什麽了。更爲重要的是,石觀音并不知道我的雙眼已經好了,她還以爲我是個瞎子。”
“是,所以你一定能夠殺了石觀音的。”花逐月笑道,心裏一松,“我記得柳無眉曾說過,十多年前,石觀音嫉妒徒弟曲無容的容貌,逼得她拿刀毀容。仔細算起來,石觀音那個時候應該快五十歲了,保養得再好,駐顔有術也不是真正的少女了,可她依舊嫉妒少女的美貌。再一想她隻是嫉妒秋靈素和你娘,就害了兩人。可見石觀音此人一定是個極其重視容貌之人。随雲,我有個主意!”
原随雲伸出指頭敲了敲花逐月的額頭,“什麽我娘?那也是你娘。你的主意不用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爲什麽嘛?”花逐月不依了,“我的容貌确實不是最貌美的,可是我能帶上面紗隻露出一雙眼睛,然後讓人傳出有來自江南的絕色美人來了沙漠,依着石觀音的性子,她一定會出現的。”
原随雲歎了口氣道:“說了這麽多口不渴嗎?我們可沒有太多的水。好啦,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如今在要緊的事,是請姬冰雁幫忙将我雙眼康複的消息瞞住,至于他的手下們,從現在我就裝病人,一會兒你請姬冰雁過來。最後今夜就将我中毒了不及救治,毒染上了雙眼,現在終于發作的消息傳出去。”
花逐月想了想,隻得依了原随雲的主意,等回頭傳來商隊人的相請聲時,她用力地揉了會兒雙眼,将兩隻眼睛揉得紅腫好似哭過一樣,這才出了帳篷。
相請的人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他不停地看向花逐月的雙眼,又不見原随雲出帳篷,腦中已經自行腦補了不少前因後果。
姬冰雁作爲首領,他的帳篷是最大最舒适的,可是再大再舒适的帳篷也是帳篷。姬冰雁坐在地毯上,他身前的長案上擺滿了食物,從蔬菜和各色的肉食。
不見原随雲的身影,他微微挑了下眉毛,請了花逐月在另一張案幾後坐下,“原少莊主既然答應付報酬,兩位就是我的客人,而我自然不會虧待我的客人。原少夫人請用吧,原少莊主的那份你可以給他帶回去。”
花逐月雖不知姬冰雁是什麽樣的人,但是原随雲既然讓她來和請人,自然是不會有錯的,她謝過了姬冰雁,緩緩地用起案幾上的食物和水。暗自猜想姬冰雁會不會趁機打聽她和原随雲的事情。
不曾想姬冰雁這個人卻是一直在安靜得進食,一個字也沒有說。花逐月也不覺得氣氛奇怪,同樣的用着她面前的食物。隻是即使她一天一夜未曾進食,但女人大多不如男人吃得多。桌上的食物,還剩下一塊餅和大半塊烤肉時,她是再也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這才發現姬冰雁還在慢慢吃着他桌子上是她兩倍,不,大概是三倍分量的食物,大有全部吃下的氣勢。
“這是個愛财但是珍惜糧食,不喜歡多管閑事的男人。”花逐月心中對姬冰雁有了一些認識了。
趁着姬冰雁還在吃東西的時候,她将自己未吃完的食物和原随雲的那份收在了一起,等姬冰雁吃完了,她才低聲道:“姬先生,我夫君有事想與先生說,勞煩先生過去一趟了,先生可以先聽我夫君說的事,當然還可以再談報酬的。”
姬冰雁沉默了片刻,既然之前決定接納兩人入商隊,此時再冷眼相待終是不妥,于是點頭起身。
花逐月跟着姬冰雁出了帳篷,外頭不少人正圍着篝火吃着東西說笑,看見兩人的身影,都看了過來。
花逐月頭一低,抱着原随雲的食物,抽抽噎噎地道:“姬先生去看看我相公吧,他直說雙眼痛得慌,我擔心他若是瞎了就糟糕了……”
姬冰雁的腳步微頓,目光掃過手下,心中轉過幾個念頭,還是進了原随雲他們的小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