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爺和花夫人都年近六十,他們兩老在整個江南都是讓人敬重之人,不單單是因爲他們膝下的七個兒子個個都很争氣,更因爲他們夫妻倆本身就是積善、好客之人,多年來不知幫了多少人。所以當年花家七童的雙眼被人害失明,小女兒被走失傳開後,可謂是群情激憤。隻是終究不是自家之事,時日一久,唯獨花家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傷痕,四處尋找走失的女兒。十年過去了,誰都沒想到會找到人時,人卻回來了。花八小姐是如何走失的,又被何人養大,長相如何,性情又如何等等問題,有适齡兒子的家族想得可真不少。
當然有許多人是沖着花家如今的聲勢顯赫而來的,也有許多人純粹是看熱鬧來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嘛,山明水秀的杭州城來逛逛也是好的嘛。花逐月當然不知道,她還未到家,許多人就因爲“慕”她的名而來啦。
花家夫人早就在收到次子花汀州的書信後,就和花老爺激動起來,兩老這幾晚上都沒睡好,絮絮叨叨地說着女兒這幾年在外頭肯定吃了不少的苦頭,又開始操心她的閨房該如何布置等等,最後說到女兒年紀不少了,歸家最多也就在父母膝下一兩年就該說親事嫁人了雲雲。
“老爺,我們的逐月可不能嫁得遠了,最好就嫁在杭州城裏頭。可汀州信上說了,逐月如今不但長得好,還和七童一樣練得一身好武藝,等閑人家的兒子哪裏配得上我們的逐月呢?整個杭州城裏适應的公子們也沒個合适的。诶,還不如招贅好了!”花夫人推了一把花家老爺道,她真的覺得這個主意再好不過了。
花老爺和花夫人一樣極其想留女兒在身邊,但是他自來就比花夫人想得多想得深些,夫人看到汀州的書信隻顧得上歡喜,他卻是從中看到了次子的擔憂。次子都這樣想了,花老爺擔心其他兒子心裏也會生出同樣的想法來。
他雖然相信兒子們都是盼着尋回女兒的,可若真是如從前一般,引來江湖中的亡命之人,再想到大兒子家的孫子晚風如今還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隻怕時日一久,兒媳婦們都有微詞了。
不提花夫人的望眼欲穿,花老爺的期盼與擔憂,花逐月跟着花滿樓,順帶着還有原随雲走走停停,這日終到了杭州城。
花滿樓在逐月的強烈要求下,并未将具體歸家的時日告知家中,故而他們三人行到花家大門前時,還未曾驚動人。
花逐月看着門匾上的“花府”兩字,低頭笑了笑,等守門的小厮開門瞧着了花滿樓,又看見和七少爺面容有些相似的花逐月後,咧開嘴喜得大聲道:“七少爺回來了,七少爺帶着八小姐回來了……”就是轉身一溜煙跑去報信去了。
花滿樓笑了下,領着花逐月和原随雲進了門,一路穿亭過院到了二門處,就和匆匆趕來的花家老爺和夫人撞上了。從來都是他們倆關注重點的花滿樓這一回徹底做了背景闆,隻因老夫妻兩個眼裏心裏都是花逐月。
花逐月本一直忐忑不甯的心,在瞧見花家老老時,竟奇異地平靜下來,她雙眼紅紅地看着兩老,臉上露出微笑快步沖了過去撲在了花夫人的懷中,哽咽着道:“娘,你老了好多,可還是一樣的好看。我記得小時候娘守着我睡覺,最喜歡帶一副藍色寶石的耳環,我每次都喜歡去抓它們,娘就說等我長大了,就把它們給我……娘,我長大了,我回來了……”
花夫人隻看着花逐月的瞬間,心裏就滿是酸澀憐惜的情緒,這是之前那幾個假冒的女兒出現時從來沒有過的,哪怕這孩子沒有一上來就又拜又跪,又滿眼的慕孺之色,可花夫人知道,這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女兒,是自己年過四十才生下的小女兒。
“娘的小月兒,娘的乖女兒,娘總算盼到了這一天了……”花夫人想到女兒十多年在外頭吃了苦,就舍不得放開逐月,抱着她痛哭起來。
花老爺其實也想抱抱女兒的,見着妻女抱在一起哭成一團,他也顧不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們都在一邊兒,也紅着眼眶伸開長臂将妻子和女兒一道抱在了懷裏。
花家的幾個兄弟以及年長的三奶奶風連雲、四奶奶霍玉兒都是見過兩老和冒牌兒相見的情景的,卻都不是這次這般讓人動容,除了三奶奶風連雲,衆人心裏都确信逐月确實是他們的妹妹,是花家的小八。花三爺花溪雲忍着心裏的激動,笑道:“爹娘,小八回來了你們也不能一直抱着,不讓我們兄弟幾個看看吧?”花四爺花初起也笑道:“七童和小八一路奔波,總得讓他們好些洗漱一番才是呢。”
花老爺和花夫人這才在幾個兒子兒媳的勸說下松開了花逐月,他們也不問原随雲的身份,就待他如同親近的子侄一般,讓他和花滿樓都下去梳洗,至于花逐月,卻是花夫人親自牽着去的。兒媳婦們勸說相代替,花夫人還不高興,道:“小八這麽些年不在我身邊,我這個做娘的都沒有好好兒照顧過她,今日就是替我女兒洗一回澡,值當什麽?”衆人這才作罷的。
廳裏剩下的花家人,花老爺和花家兄弟們明顯處于欣喜中還未回神,幾個少夫人瞧着也是高興的,第三代的幾個小的也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好奇回家的小姑姑。
三奶奶風連雲想起了自家老父風常清寄來的書信,再想到之前認錯小姑帶來的後果,終是忍不住出聲道:“爹,溪雲還有幾位小叔,小姑尋回來是好事,但若是和上次一樣是個假的,瞧着娘高興的樣子,那打擊她可真的承受不起了。”
風連雲的話讓廳中的歡喜氣氛頓時停滞了,花老爺收起臉上的笑容,冷臉看向三兒媳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二伯、還有七童難道會認錯人?我和夫人也是瞧不清人的糊塗蛋麽?之前幾次認錯人,尤其是惹得你娘大病一場,晚風早産的那次,說白了還不是你們自己不謹慎招惹來的?我可從沒正面承認過一次她是小八,反倒是你們自己覺得她是真的,每次都将人往夫人面前引。”
風連雲聽得公爹不高興的話,再看丈夫花溪雲也冷下臉,心裏一跳,忙起身道:“爹,兒媳不是那個意思,兒媳就是擔心再錯一次娘的身子承受不起。所以認爲該謹慎些罷了……”
花老爺不再看三兒媳,隻是轉頭看向三子花溪雲道:“你方才也見了她了,你若是和你媳婦一樣的想法,就帶着你的孩子搬出去住吧,反正你們兄弟幾個的家業早早就劃分好了,也不一定要守在這花府裏頭,我和你娘帶着小八住就是了。”
花溪雲忙跪下故作可憐道:“爹這是尋到了小妹,就不要我這個兒子了啊!二哥和七童不會認錯妹妹,爹娘不會認錯女兒,我們幾個做哥哥的也不會認錯小妹。爹,連雲就是喜歡多想,你别理她。”
花老爺也不想三十來歲的兒子跪在自己面前裝可憐,歎了口氣叫他起來,方正色對廳中的兒子、兒媳們道:“我知你們擔心再出上次的事兒,可她是不是真的,我和你們娘最有發言權。你們若是懷疑她,讓小八心裏怎麽想?你們就不想想,她能平安回來,這十年裏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好啦,我也就說這麽一次,總之,咱們花家唯一的姑娘,沒得回家了還要受委屈!誰給我女兒委屈受,就别怪老夫讓他滾蛋!”
花老爺向來極少動怒的,他這番話可算是将花家的小輩都給震住了,不管怎麽說,待到晚上的接風家宴上,逐月感受到的滿是兄嫂們的關切,侄兒侄女們的讨好。她詫異極了,雖覺得嫂嫂們的親熱太過了些狠不自然,不過侄兒侄女都挺可愛的,她更多的時間是陪着爹娘說笑,一時間将回家前的忐忑全都忘了,好似也忘記了跟着她一道來了花家的原随雲了。
花滿樓希望小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不要沾惹江湖上的打打殺殺的,原随雲就算外頭看起來完全是一副世家貴公子的模樣,武功高絕,可是他身上暗藏的戾氣,他卻是感受得到的。加上他又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遲早要離開的。隻這兩條就絕對不是妹婿的好人選,所以逐月一時疏忽了原随雲,卻是他樂意看到的。當然啦,作爲一個好主人,他當然不會冷落了客人的,每日裏和原随雲琴棋書畫武功園藝從聊天到切磋,他可謂是全天都陪着的。
隻是花滿樓覺得滿意了,原随雲卻是快忍不住了。三日,便是他的極限了。第四日,當花滿樓又來招呼原随雲時,便聽得原随雲道:“花七哥,我想見逐月商量件極爲重要的事情,還請花七哥帶我去見逐月。”
花滿樓沉默了片刻,終究說出了心裏話,“随雲,你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相信在你的家鄉,定是會有一番作爲的。可是小八的家在這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原随雲卻是笑了,“花七哥,人長大了後,父母兄弟不可能永遠陪在身邊,唯獨伴侶是相攜相伴走到最後之人。逐月想念父母,我會爲她找到能随意回來的方法,我不會讓她有任何的難過。七哥,你是逐月最親近的兄長,你應該看得出,我們是不可能分開的,所以你也不會舍得她難過的。”
花滿樓想着妹妹開心的笑聲,歎了口氣笑道:“好吧,你說服我。不過如何說動我的爹娘,你要再想想了。”
花逐月當然沒有真的忘記原随雲,她将自己的事情全都告訴兩老的,自然少不了提到原随雲了,滿口的随雲如何如何厲害啦,随雲如何如何聰明啦,随雲如何如何對她好啦,讓花家兩老心裏警惕心高漲。等聽下人報說小兒子帶着原随雲過來了,頓時暗自埋怨起素來疼愛的花滿樓了。不過還未等他們倆老說出不見的話,花逐月已經高高興興地起身去迎人了。
“随雲!”花逐月一身淺綠色的窄袖長衫,頭發不再是簡單的半挽披散着,而是梳着如今江南最流行的發式,發髻上還戴着精緻的钗環等飾物,腰帶懸着玉珰,鞋子上更是綴着明珠,一副大家小姐的打扮,若非她蹦跳着跑過來,精緻的小臉上神色依舊,原随雲都有些恍惚認錯了人。
花逐月終是沒有撲到他的懷中,隻是抱着他的胳膊笑着抱怨:“我聽人說你成日裏不是和七哥談天說地,就是過招修煉的,都不知道來看看我。”
原随雲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你真是惡人先告狀啊,分明是你隻記得和你爹娘說笑,将我抛在了一邊。若非我請七哥帶我過來,你肯定還不記得來看我了。”
花逐月讨好地笑了笑,才看見花滿樓,叫了聲七哥就牽着原随雲到了花老爺和花夫人跟前。
花老爺看着女兒牽着原随雲的手,看着原随雲這不比自家兒子差的小夥子就是不順眼,他咳了說一聲道:“小八,去給客人上茶,傻乎乎站着做什麽?”
花逐月不知爹娘的心思,松開原随雲的手,忙去沏茶。不想原随雲竟是直接了當地跪下道:“花老爺,花夫人,晚輩和逐月相知相愛,今日特向兩老提親,請兩老答應将逐月許配于我,我原随雲今生今世,定會好好待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兒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