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雲緊了下大氅的系帶,轉身就替花逐月整理起她的鬥篷來,替她将帽子戴好又系緊了緞帶。
花逐月的小臉在白色的皮毛後燒得更厲害,她感到自己的心和身體都像泡在溫水裏一樣,暖極了。
兩人這般親密的情景,看在喬峰眼中,不過惹來他這個素來堅強的漢子也生出一股孤寂之感來。他轉頭看向連綿起伏的群山,自然想起了幼時之事,想起養父母的音容笑貌,終難忍愧疚落淚。
“爹娘被慕容博這老匹夫害死,我想先帶他去我爹娘墓前祭拜,再前往少林拜山,兩位如果不急着上山,也可先去我家中歇歇腳。”原随雲看了逐月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道:“喬公與喬婆也逐月也頗有些情分在的,論理我和逐月也該去祭拜一番的。”
喬峰謝過了兩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感,伸出大掌拍了拍原随雲的肩膀,“好兄弟!你和花姑娘是我喬某一輩子的朋友!”
喬峰如此感概,實在是身份被人揭開後,他辭去了丐幫幫主之位,往日裏稱兄道弟的好友大多視他爲異類,心存警惕。他也深知身上流着契丹人的血,人家警惕他也不怪被人。可終究有些意難平,如此一番世态炎涼,原随雲和花逐月的平常相待,怎麽能不讓他動容呢?
三人拎着一個狼狽好似乞丐一路裝死人的慕容博去了喬老夫婦墓前在,原随雲和花逐月拜過後退到了一邊,喬峰就将慕容博丢在了地上,他才沉痛跪下。
“爹,娘。孩兒将害死你們的兇手給抓住了,你們放心,雖然孩兒現在不能殺了他爲你們報仇,但過不了多久的,到時候孩兒再來看你們。”喬峰說完,磕了三個頭後才起身。
待原随雲和花逐月跟着喬峰,加上一個累贅似的慕容,一塊到了喬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喬家隻兩間屋舍是卧室,喬老夫妻倆的卧房自然是喬峰住了,他将慕容博丢在牆角,又丢了床破舊的被子在他身上,就不再管他了。
他知原随雲和花逐月是未婚夫妻,但是既沒成親住在一間屋子裏,着實有些不妥,便邀原随雲和他擠一擠。原随雲難得點頭同意了,隻因他心裏确實有些欽佩喬峰這個人。
“花家妹子若是還覺得冷,邊點個爐子在房中吧。”喬峰去外頭柴房搬了一個爐子和一些幹柴火來,眼眶有些發紅,“這些應該都是我爹爹準備過冬用的,可惜他們沒能等到這個冬天人就走了。”
花逐月忙勸道:“喬老伯他們那麽關心喬峰大哥你,想必也不想看到您這麽難過的。此時天色還早,不如我們在三人說說話啊!喬峰大哥你比我和随雲都年長,江湖之事也知道得多些,不如和我們講一講呀。前日在路上不是聽說什麽星宿老怪來了中原,這個星宿老怪是什麽人啊?”
喬峰雖因爲父母之事心情沉郁,但見花逐月和原随雲一臉好奇的神色,不好拒絕,便邀了兩人圍着火爐坐了,才說起星宿老怪之事來。
“那星宿老怪乃是星宿海星宿派的創始人,據聞他鶴發童言,留有三尺銀髯,外形猶如神仙人物。可惜行的卻是邪魔外道之事,武功深不可測,擅長毒攻,更會一門叫做化功的邪門功夫,與人掌心相觸便能将其的内力給吸走,着實邪門。你們兩人以後若是碰見他,千萬要小心。”喬峰叮囑道。
“化功?”花逐月想起了童姥說過的逍遙派掌門人無崖子會的“北冥神功”,這兩門功夫難不成有什麽淵源不成?
“喬峰大哥,你可曾聽說過逍遙派?”
喬峰着奇道:“竟還有幫派取名爲逍遙的?我倒從未聽聞過呢。花家妹子聽說過?這是個什麽門派呢?”
花逐月沉思了片刻,她和随雲遲早會離開此地,若是喬峰知曉童姥之事,以後隻援手一二,也是好的。再則以童姥的性子,必也不會介意喬峰的身世的。便笑道:“之所以取名逍遙,是因爲此門派尊崇道家學說,尤其是莊子的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故而逍遙派掌門必會一門武功,名叫北冥神功,此功法同化功有差不多的效果……”
“……無崖子前輩了無蹤迹四十多年了,而李秋水如今已經是西夏國的太妃。至于童姥,因爲永遠不能長大,九十多歲卻永遠都是孩童身軀,每三十年還會返老還童至六歲,每一次的時間都會變長,那時武功低微,危險得很。喬峰大哥,你說姥姥可憐不可憐?”
喬峰沒想到竟聽了這樣一個故事,他搖了搖頭歎道:“童姥前輩确實可憐可歎,那無崖子前輩雖然學究天人,可終究害得他師姐一生殘疾,所以說情之一字,當真是害人不淺。”
“咳——”花逐月的用意可不是想讓喬峰從此視男女之情爲洪水猛獸的,她忙笑道:“喬峰大哥,你這話就太以偏慨全了。不是情害人,是姥姥的師弟和師妹太壞啦。我想說的是,童姥就是缥缈峰靈鹫宮的主人在,雖然很多人視姥姥爲邪道,懼怕她,可是這麽多年中,姥姥不知救了多少無辜可憐的女子,其中不光有宋國的女子,也有契丹女子和西夏女子。對那些女子而言,姥姥和菩薩也沒什麽分别了。可在許多綠林人眼中,姥姥殺人不眨眼,就是個魔頭。是好人還是壞人,可說的全是姥姥呢。”
喬峰拍了下手,贊道:“當然是好人了!這位童姥前輩确實值得欽佩,她雖受了大磨難,卻并非國别之分。哎,這等胸襟,我喬峰一個男子都遠遠不及啊。不過靈鹫宮?我是聽說過的。他們控制投靠的江湖勢力的手段有些狠,莫怪被人诟病。可瑕不掩瑜,童姥前輩自然是個好人了。”
原随雲眼見喬峰還沒能真正明白花逐月說起童姥的用意,才忍笑道:“喬大哥,逐月的用意是,天下間好人和壞人都是别人嘴裏說出來。你維護了一些人,幫助了他們,在他們看來自然是好人了。傷害了一些人,自然就是他們眼裏的壞人了。可是好人還是壞人,卻與國别無關。正如江湖中不是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也如同不是所有宋國人都是好人,自然也有作奸犯科的壞人。而契丹人也不見得個個是壞人,也有隻知牧牛牧羊從未做過壞事之人。喬大哥不該再爲身世之事煩心了。天下之大該四處走走,他日若是經過缥缈峰靈鹫宮,就去拜見下童姥吧。”
逐月插嘴道:“若是那時李秋水尋姥姥的不是,喬大哥就幫幫姥姥吧。”她想了想後,從懷中拿出了一本小冊子,正是自曼陀山莊偷出的“小無相功”的秘籍,遞與了喬峰,“我們知道喬大哥是守諾重信之人,想托喬大哥一事,想請喬大哥将這本冊子送于靈鹫宮姥姥手中。”
喬峰不知小無相功的厲害,房中牆角的慕容博卻是聽得分明,他突然叫了起來:“你們兩個小賊,那小無相功是我慕容家的東西,你們竟還有臉拿出來送給别人?小賊,不得好死……”
喬峰丢了一小塊木頭扔進屋裏點了慕容博的啞穴,皺眉問道:“這東西當真是你們倆從慕容家偷來的?雖說我與慕容博有仇,但若真是他們家的,你們還是擇日還給主人家的好。你們倆年紀小,不知道偷人家武功秘籍乃是江湖大忌。傳出去了,整個江湖都會視你們爲仇寇的。”
原随雲和花逐月都搖頭否認了,花逐月撅嘴道:“這小無相功确實是我們偷來的,可不是從慕容家偷的,是從慕容博空石棺下的密道走到曼陀山莊的琅嬛玉洞偷來的。可是這小無相功本就是逍遙派的絕世武功,如今逍遙派的弟子隻剩下姥姥和李秋水了,難不成要将這書送去西夏王宮給李秋水啊?”
喬峰這才放下心來,接過了冊子就塞入了袖子裏頭,“雖不知你們倆爲何不自己去靈鹫宮,不過既然你們托與我了,我便應下了。隻要我喬峰一息尚存,定會将此物送至靈鹫宮的。”
也許是聽了逍遙派三人的故事,喬峰心裏的糾結松動了一些,竟是按捺不住,起身到了院子裏打起拳來,雖然是簡簡單單的□□長拳,但是他耍起來,應是多了一份剛猛多了一份無畏。
原随雲和花逐月站在屋檐下看着,花逐月突然有些惆怅地長歎了一下,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若是喬峰大哥早生五十載,這般英雄人物,或許姥姥會喜歡上他而不是無崖子了。”
原随雲有些無語地看着逐月,他真不知道逐月怎麽生出這麽奇怪的想法來的,好笑地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啊,真是會胡思亂想。”
花逐月卻覺得自己這想法棒極了,她第一次推開原随雲的大掌,鼓起嘴巴道:“怎麽就胡思亂想了?我真的覺得他們挺般配的。可惜如那詩所說,我生君已老,哎——”
原随雲好笑地搖了搖頭,正待說什麽,卻聽得逐月驚喜地道:“随雲,你看下雪啦!是真的雪花兒,不是上次那種雪粒子。”
原随雲不禁看去,喬峰身上已經落下了淺淺白絮,他不禁伸出手掌,接住了一片雪花,涼意瞬間浸透手背,但他的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雀躍——這算是他記憶中真真正正地看見雪花啊!
原随雲一把抓住了逐月躍起,感受雪花在耳邊飛舞的美好,聽着逐月銀鈴般的笑聲,突然長嘯了一聲,那發自内心的歡喜讓他人也受到感染。
“也許情真的并非隻是害人之物呢。”喬峰面帶微笑地看着一對璧人在雪中嬉鬧,心裏隐隐也生起了一絲期盼來,何時自己也能遇上一個同歡喜共悲傷的并肩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