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好的風景,可惜随雲看不見了。”逐月暗替原随雲惋惜了下,就聽見亭下婢女小魚的喚聲,她才起身下了小亭。
小魚行了禮笑道:“花姑娘,我們姥姥請你去正殿相見呢。”
逐月笑道:“我瞧着你們都特别尊敬你們姥姥呢,她定是個極爲慈愛的老人。一會兒我拜見她,可有避諱的之處嗎?”
聽了這話,小魚的神色有點兒奇怪,帶笑地看了眼逐月,才道:“我們姥姥對女子,尤其是受過苦難的女子最是憐惜慈愛,我們這靈鹫宮裏的數百女子,俱都受了姥姥的恩惠才得活命,當然對姥姥又敬又愛啦。至于避諱,姑娘見了姥姥,實話實說就了。姥姥年近百歲,學究天人,什麽假話都瞞不過姥姥的。”
逐月立刻腦補出一個白發蒼蒼,對女子慈愛,對男子辣手無情的老婦形象,還暗猜這位靈鹫宮的姥姥是不是年輕的時候被男人傷害過,故而這才痛恨男子而憐惜受過苦難的女子、
不多時,便到了主殿,小魚領路到此就停步了,逐月便自己走了進去,殿中卻隻有主坐上的十來歲的女童,那女童長相可愛,卻偏偏裝作大人的威嚴赫赫的樣子。逐月左右看了下,不見老婦人,便笑道:“小妹妹,姥姥還沒來嗎?不知她何時到呢?”
那女童正是天山童姥,她嘿嘿一笑,聲音蒼老,“我便是你要拜見的姥姥,小女娃兒,還不快上前來!”
逐月微微一愣,打量了童姥一眼,微露驚疑之色後,上前跪拜了道:“小女花逐月見過姥姥。”
童姥盯着逐月未曾錯過她臉上的絲毫表情,見她并未露出驚疑恐懼之色,滿意道:“逐月麽?好,過來坐。”等逐月坐在她右手邊的小石凳上,才道:“我聽侍梅和侍蘭說,你的經曆神奇,不是此世間之人,說過姥姥我聽聽。”
逐月見童姥相信自己的話,并不覺得她這外形女童内裏卻是近百歲的老妪有什麽可怖之處,反覺得她很是可愛,便從她五歲時偶然落入與自家截然不同之地說起,一直說到她落到此間被缥缈峰的弟子所救。末了她有些發愁道:“我來了這兒等了三天不見随雲,不知他是還在桃花島還是落入其他時空去了。我真擔心他呢……”
童姥看逐月談及原随雲時含情帶笑又擔心的樣子,不覺想起了她年輕時鍾情師弟的那些時光,神色更加溫和了。可一想到無崖子最後選擇了李秋水那個賤人在一起,她就滿心的恨意。冷哼一聲,童姥斜眼看向逐月道:“你那個原随雲想必也是少年才俊,武功好家世也好,如今雙眼康複了,身邊又怎麽少得了愛慕的女子呢?指不定沒幾天就将你忘記了。”
逐月搖頭瞪了童姥一眼,自信說道:“随雲才不是這樣的人呢,他現在一定在四處找我的。”
童姥卻道:“你個小丫頭涉世未深,不知世上男子的劣性最是貪花好色,負心薄情。你那個原随雲又豈能是例外?你還傻乎乎的與他驅除火毒弄得武功也沒了。幸好命大遇到了我靈鹫宮弟子,不然死在荒郊野外都是運氣好了。”
童姥語音一頓,又道:“好了,說回正事,你五歲被你師父師娘撿到之時,你師父年約四十?等到你和原随雲一道再入那方時空時,卻是約百年之後,這麽說還是會兩次掉入同一時空,不過早晚卻難确定了……”
逐月點頭,好奇地看着童姥道:“姥姥可是想到了什麽?我自己也想了想,每次突然出現在另一個時空,仿佛都是注定一般,都是有所收獲的。就是不知此次來此又會有什麽機遇呢?”
童姥看了看逐月,便是她也有些嫉妒這小姑娘的好命,道:“也許你此次來此是爲了遇見姥姥我呢。手拿來,姥姥就做做好事替你瞧瞧,運功替人療傷驅毒卻弄得自己武功暫失的功夫,多半是半桶水的功夫。”
逐月依言伸出手,見童姥替自己把脈,随即感受到一股熾熱的真氣沿着童姥的指尖進入體内,四處流動之後彙入丹田之中。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一股暖流給包圍了一般。
“姥姥當真厲害。随雲也輸真氣與我疏通經脈,可感覺都沒有姥姥這般讓人舒暢呢。”逐月眨了眨眼笑道。
“姥姥是什麽人?那個什麽原随雲如何與姥姥相比?”童姥自傲說道,配上她那女童的面孔,莫名地喜感。“你能遇上姥姥那真是你這小娃娃的好運道,你之所以暫時沒了武功,乃是因爲那什麽指驅毒時榨幹了你全部的内力不止,還将蘊藏在奇經八脈的氣力全部用了,經脈和丹田都受了損傷。姥姥就好事做到底,幫你這娃娃将經脈和丹田都修複好。你就想像怎麽謝謝姥姥吧。”
逐月謝過了童姥,當真托腮想了片刻,卻沒想出合适的,隻得實話說道:“我真想不到拿什麽來謝姥姥呢。姥姥的武功隻怕天下無人能及,又是這靈鹫宮的主人,奇珍異寶大約也不缺的……還是姥姥您自己說說,你看我能爲您做什麽好啦。”
童姥哈哈一笑,片刻後才正色盯着逐月一字一頓地道:“你離開此間世界時,帶着姥姥我一道!”
逐月頓時愣住了,她驚奇地道:“可是什麽時候離開我也不知,離開此間再去往哪裏我也不知,姥姥豈不是要成天地和我在一起?”
她又歪頭稍微靠近了些童姥低聲說道:“姥姥你是不是想去見什麽人啊?可是一個人怎麽能在同一地方同一時候裏遇見另一個自己呢?你看,就算是師父那兒,我也從未看見過我自己啊!”
童姥還真未想到這一點,她神色變幻不定,片刻後才有些失落地喟歎了一聲,“你說得有道理,一個人不可能在同一時空裏遇見另一個自己的。姥姥活了近百歲,竟還是放不下……無崖子,李秋水……”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麽,神色一會兒甜蜜一會兒猙獰,逐月就是看着都替她難受了。
“姥姥,不如将你想見的人和遺憾告知與我呀。指不定哪天我就落到了姥姥您年輕的時候,到時候我定想法子替你彌補遺憾。您看可好呢?”
童姥自絕望的愛戀與刻骨銘心的仇恨中回過神,看回逐月,看出她眼裏的關切是發自内心的,并無半分做假。冷硬的心腸竟有些觸動了,想到這女娃娃說起原随雲時的神态,她突然想将那些藏在心間七十多年的愛恨情仇說一說了。
“你可知道,我本不是天生這幅女童模樣的?之所以終此一生不能長大,還得從姥姥我六歲起修煉得一門功夫——八荒唯我獨尊功說起……”
童姥嘶啞蒼老的聲音說着數十年前的往事,逐月隻聽着也覺得跌宕起伏,驚心動魄。聽她說二十六歲那年本可将大損的手少陽三焦經脈複原,然後與常人一般長大,可經李秋水背後大聲恐吓而走火入魔,從此永遠都是女童的模樣和身材後,也不禁氣恨萬分,“這個李秋水真是惡毒!她若是故意的,那真是死不足惜啦。姥姥,你後來可有殺了這李秋水報仇”
童姥滿身恨意搖了搖頭,道:“李秋水這賤人是我師妹,師父逍遙子傳我們的功夫雖不盡相同,但都是逍遙派至上的武學,我殺不了她。更别提,師弟無崖子竟也護着李秋水這賤人!我永遠長不大,哪怕心中喜歡無崖子師弟,他也半分沒看在眼裏,反和李秋水那賤人走到了一起。我與李秋水仇怨難解,争鬥不止,但是突然有一天,無崖子和李秋水都不見了。我四處尋找終沒有找到,直到二十年後,我才聽說李秋水做了西夏國國主的妃子,便偷偷潛入西夏皇宮之中,毀了這賤人的容貌……”
逐月看着明明年過九十卻女童模樣的童姥,心裏不由得生出一股同情來,難怪童姥這麽憎恨男人,無崖子長得最好,但若非是他,怎麽弄得童姥一生慘痛?逐月不由得伸出手抱住了童姥,“姥姥你一人殺不了李秋水,我幫你想法子!我師父精通奇門異術,我也學到了一點兒,我還跟着毒仙王難姑姐姐學了點毒術,到時候幫你報仇。”
多少年了,哪怕靈鹫宮所有人都敬她若神明,卻從不曾被人如此親近過、擁抱過的童姥,在逐月的懷中先是僵硬,再聽得逐月的話,竟是放松下來,任由溫熱将自己包圍,好一會兒才推開逐月,點了點她的額頭高傲道:“哼,小娃娃将姥姥我當做孩子了麽?李秋水那賤人,我自會收拾的。哪裏用得着小娃娃你幫忙?好啦,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起我就幫你運功療傷,不出七日你的武功就該回來了。”
逐月笑着應了,離去前卻突然回頭眨了眨眼道:“姥姥您不用不好意思的,早些殺了李秋水報仇,姥姥你也快活些呀!”
童姥看着跑遠的逐月,慢慢地笑出聲了,卻是多年未有過的輕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