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雙并未在意,唇角依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别來無恙,龍掌門。”
龍掌門。
對面的男人頭上長着一對角,模樣剛毅,五官淩厲深邃,見着門口男孩,笑道:“玄冥門主,許久不見。”
他放下手中茶杯,“五百年前一戰,我還以爲你和狼嘯宗主同歸于盡了。”
“沒有,”陌雙道:“我和她都沒死。”
“我知道,殺死虎妖的家夥,就是那位狼嘯宗主吧,”男人指着對面的椅子:“請坐。”
陌雙坐在他對面,龍一忽然眯眼,嗤笑一聲道:“當我得知玄冥門主就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時,我當真是吓了一跳。”
男孩手微頓,異色眼瞳劃過一絲幽冷,卻掩飾的很好,微笑着:“是嗎?您現在看起來已經不這麽驚訝了。”
“是啊。”龍一道:“隻不過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打量着陌雙,語氣意味深長,染着濃濃的嘲諷,“你說,那麽厲害的一個人物,他的本體,居然會是一條低賤卑微血統雜亂的蛟。”
“……”
龍一哈哈哈大笑起來:“别生氣,玄冥門主,我隻是想表達自己的驚異。”
“……沒有生氣。”陌雙淡淡笑着:“畢竟——您說的是事實。”
“說吧,玄冥門主,來找我到底所謂何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上位者的氣息,仿佛對面之人都不過是什麽卑微低賤之物。
白發男孩道:“聽白狐妖說,龍掌門在組織着一座地下黑市,專門售賣人類血肉,以及——”他眸光微閃,“一種妖怪吃了可以短時間内增長妖力的妖丹,對嗎?”
龍一點頭:“沒錯,白狐妖算是一個交易點的領導,但——”男人微微眯眼:“就在前天,我們斷掉了聯系,請問,玄冥門主,是否知道點兒事情?”
“我的确知道。”陌雙毫不遮掩:“我殺的。”
龍一笑了笑:“果然,那你還敢來找我,不怕——我把你抽筋拔骨了?”
“我隻是在幫龍掌門清理門戶。”男孩微笑道:“随便幾句威脅就能夠将事情交代的一五一十,想來這種妖物繼續留在您身邊,未來也将會是個禍害。”
“……”龍一不置可否。
桌前的茶散發着淡淡清香,味道濃郁,可男孩靈敏的鼻子,還是能夠捕捉到這茶香之下,究竟是怎樣令人惡心腐朽的血腥之氣。
肮髒腐爛的東西,即便用着再純淨美味的香味遮掩那股陳年腥味,也依舊掩蓋不住它的惡臭。
“玄冥門主,你的意思是,你願意來接替白狐?”龍一眯眼。
“是。”
“條件呢?”
陌雙微笑道:“妖、丹。”
像白狐那樣,獲得妖怪的血肉提升妖力。
“……好。”龍一忽然拍手,“雖然玄冥門主本體地位卑賤,你那蛇族的母親也那麽肮髒,但作爲你那雜交血緣上隐約有着一層關系的哥哥——”
他哈哈笑着:“我倒是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陌雙臉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在聽完男人的話語後,輕輕啓唇,道着:“那便……謝謝龍掌門了。”
“好!”龍一道:“請喝下這杯茶,玄冥門主,以後,你就是我手裏的一員了。”
男孩淡漠笑着,仰頭喝下手中茶水,而後起身拜别男人,轉頭離開了這裏。
站在龍一身邊的女人挑眉道:“掌門,玄冥門主——會聽您的話麽?”
男人道:“放心,”那對眼瞳忽然收縮成陰狠的豎瞳,笑道:“有狼嘯宗冰晶魔箭的種子在身體裏面,他如今——可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
“砰!”
豪車的後座被一掌打出了一個漆黑的大洞!
白發男孩垂眸看着自己鮮血淋漓的手,異色瞳孔裏,那恨意像是扭曲的荊棘一樣向上盤繞,陰狠的眸光仿佛恨不得将剛才那男人五馬分屍,淩遲處死!
開車的門徒見男孩這樣,心下一顫,有些害怕道:“掌門……您,還好嗎?”
陌雙道:“……我沒事。”
“那現在,回家嗎?”
“……不。”男孩聲音平淡道:“在路邊把車停下吧,我自己随便走走,你先回去。”
“……是。”
*
陌雙下了車。
此刻天色已晚。
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走在路燈昏暗的大街上,會顯得極其危險。
然而男孩臉上未見任何懼意,他穿着黑色的外套,一個人沿着街道靜靜走着。
過了一會兒,他走到了一條人流量較多的路。
這條路距離幼兒園和它旁邊的高中很近,因此晚自習下課的學生較多。
沿途街邊的小吃街依舊熱鬧,但那喧鬧的世界似乎與站在另一邊的男孩極其的格格不入。
陌雙淡漠地看了那些小吃店一眼,而後繼續一個人走着。
心中的怒火和郁結在慢慢散去。
他努力的深呼吸,将對龍一的恨意和那些嘲諷話語的厭惡全部藏在心裏。
——得忍。
陌雙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自己——必須忍。
隻是暫時性的忍耐而已,這沒什麽。
曾經爲了得到玄冥掌門之位,他沒少忍,以着微笑假面示人。
到最後,他成功了。
他殺死了真正的玄冥掌門,擁有了他的一切。
也同樣重傷了奧雅,算是爲着曾經報仇。
不過,奧雅沒死,這倒是令人感到遺憾。
而這一次——他不會心慈手軟,他會狠狠地,将曾經那家夥給予自己一切,如數奉還。
*
“我覺得這家店的冰淇淋不好吃。”奧雅道:“還沒有在川行家裏的好吃。”
謝初揉揉她的頭,“但宗主師父,這是你要的。”
“……”奶娃癟着嘴,“我不能夠後悔嗎?總之我不吃香草味!初崽,你去給麻麻重新買一個巧克力味的好嗎?”
“宗主師父,巧克力吃多了你會掉毛。”
“那草莓的呢?”奧雅委委屈屈道:“我想吃草莓……”
“……”謝初沒辦法,無奈地笑了笑,寵溺道:“好吧,在這兒等等我,我去排隊。”
一聽這話,奧雅就開心了,大大地點頭:“好!”
這家冰淇淋其實很火,隻不過剛好香草口味并不受奶娃待見。
隊伍很長,奧雅握着甜筒就等在店門外,她坐在一個小椅子上,兩條小短腿兒懸空,無處安放,一晃一晃的,像是一對小秋千。
由于天氣轉涼,夜間溫度也降了下去,因此冰淇淋不容易化。
手裏甜筒冰冰涼涼,謝初買的時候特意用衛生紙包了一下,這樣奧雅拿在手裏的時候就不會被冰到了。
夜晚人數不少。
奶娃乖乖等在椅子上。
忽的,她的鼻尖微動,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奧雅怔了怔,循着味道傳來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她便與一對略微詫異的異色眼瞳相對了。
“……”
是陌雙。
奶娃握着冰淇淋,愣在椅子上。
那男孩似乎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奧雅。
微微抿唇,異色眼瞳裏劃過一絲複雜,而後轉身,直接向着另一個方向離去。
*
身後響起的腳步聲是陌雙同樣未曾預料的。
也許心裏想的是奧雅不會理自己。
但緊接着,他的手腕被一隻溫熱的爪子給抓住了。
手中還被塞了一個甜筒。
陌雙一頓,回身看過去之時,那奶娃已經邁着小短腿兒回到了剛才的椅子邊,踩着椅子下面的沿企圖爬上去。
但椅子并非固定的,于是重心不穩,直接朝着奶娃攀爬的方向倒下去,将那個笨拙的家夥壓在了下面。
“砰!”
聽這聲音,就知道一定是摔疼了。
“……”陌雙靜靜看着。
手裏的冰淇淋甜筒尾部用衛生紙包住,所以并沒有什麽涼意傳來。
摔疼了,還被椅子砸到了。
瞬間,他看見對面的奶娃淚眼汪汪了。
旁邊路過的小姐姐把椅子抽起來,然後抱起她,似在安慰。
奧雅擦了把淚水,小心翼翼地朝陌雙的方位看去,在發現男孩盯着自己的時候,一下子窘迫地回過頭,不敢再看他了。
“……”
笨蛋。
這是陌雙心裏忽然浮現出的一個詞。
——像個笨蛋一樣!
蠢貨!
到底爲什麽——蘇醒以後的狼嘯宗主,會這麽愚蠢?!這麽笨?!
爲什麽不能夠像一樣那樣壞一點,惡劣一點?!
隻要她再繼續無視自己,繼續冷眼相待。
——他也不至于,會突然這麽的痛苦和煩躁。
*
那奶娃又小心地看了自己一眼。
但這回。
陌雙直接當着她的面,将那剛剛被塞進手裏的冰淇淋扔到了一邊。
“……”
他看見了奧雅通紅的眼眶,就在謝初趕來将她抱進懷裏的那一刻——他聽見了奧雅放聲大哭的聲音。
“初崽……”她哭道:“我好疼啊……”
“哪裏疼?!哪裏摔疼了?!”少年慌亂地安慰着。
“哪兒都疼!但是——”奶娃緊緊摟着謝初的脖子,“心口最疼了。”
心口最疼了。
也許這時候應該有報複的快感。
陌雙唇角微勾。
隻是那強行扯出來的微笑。
卻顯得這般的勉強與苦澀。
他轉身,終于不再看奧雅和謝初。
擡起步子,徑直離開。
——也許這回,奧雅,會徹底的不再理會自己了吧。
畢竟——
她是那樣任性,惡劣,愛欺負别人,受不得半點兒委屈的狼崽子。
*
“不哭不哭了,宗主師父。”謝初眸中滿是心疼,“你看草莓冰淇淋我給你買過來了,對了,那個香草的呢?”
奧雅道:“……我把它扔掉了。”
“沒關系,扔了就扔了。”謝初揉着她的頭,輕輕吻了吻她肉嘟嘟的臉頰。
“但這是不是不對呀?”奶娃聳聳鼻子,奶聲奶氣道:“兔子精說,不可以浪費食物,這也是壞孩子的一點。”
“意思是師父相當個好孩子了?”
“……”
奧雅搖搖頭,“我是妖界王者,才不要當好孩子!隻是初崽——”
她忽然擡眸看向少年:“麻麻想跟着川行出去待一段時間,這些日子,我不想去幼兒園了。”
心裏難受,所以,暫時不敢去見陌雙。
想來——他會扔掉冰淇淋,也是因爲對自己的恨意未消吧。
“……”謝初抿着唇:“爲什麽……不想待在家裏呢?我可以陪着您。”
“不要。”奧雅道:“會打擾你學習的。”
“不會的。”
“初崽,會的!”奶娃道。
“沒關系的,宗主師父。”謝初不願意松口。
什麽都能答應,唯獨奧雅離開這件事,少年怎麽都不想。
“放心啦初崽!”奶娃拍拍他的肩膀,“隻是你白天上學的時候同川行待在一起,晚上我會回來的!”
“……真的?”
“恩恩!”
聽到這話,謝初總算是松了口氣。
“那好吧,以後晚上,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