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新聞一出來,許多人都驚愕萬分。
雖然國家這些年也在加大打擊力度,但沒想到竟然會這麽突然地關停一家。
老闆因爲洗黑錢入獄,連帶了手底下好幾個分店的店長也一并進去了。
沒想到那幫警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要知道被關停的那家店算是O城有名的夜總會,這家店後面指不定還會牽扯出多少勢力。
看來這次國家是鐵了心要整頓這些東西,一時間,很多家同類型的店鋪紛紛暫時歇業,搞得一些心虛的家夥們人心惶惶,而O城這個不夜的港灣城市竟然意外地迎來了一段時間的“安詳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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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蘇弦在桃源林裏喝茶的時候,沈川行來了。
男人直接坐在他對面,開門見山道:“我手底下好幾家店被強制關門整頓了,你幹的?”
慕蘇弦溫和笑道:“是的,最近需要整改一下,沈先生也請多加注意。”
“這麽突然,什麽意思?”
“意思?”慕蘇弦俊美儒雅的臉上依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我想沈先生比我清楚。”
白皙的手端起一杯茶水,放到唇邊輕抿一口,身穿一襲白色輕衫的男子接着道:“你應該也知道你手裏幾家店與一群地下妖怪有着聯系吧。”
沈川行對上慕蘇弦的眼眸,輕笑一聲,“的确,我知道,我也正在試圖去接觸那群妖怪們,”說到這裏,他眸色微冷,聲音低沉,“可慕掌門這一舉動,直接給我打草驚蛇了。”
“很抱歉。”慕蘇弦道:“但在下實在是沒忍住。”
漆黑的眼眸落在身側一顆小小的桃花樹上。
平日裏這棵樹都會對其他人隐藏,唯獨今日,慕蘇弦摘去了那一層遮蓋之物。
沈川行看着它,微微一頓,随即眉頭微蹙,道:“你真把它種活了?”
“是的。”慕蘇弦聲音柔和,向來公式化的語調裏,竟然意外地多了一絲真正的溫柔,“五百年前奧雅宗主将它給我的時候,我也沒想到它會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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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就說過奧雅喜歡在青望閣的桃源林裏面搗亂。
有一次,她毀掉了一顆桃花樹,摘下了一根死去的樹枝扔給慕蘇弦,以此來挑釁他。
然而毫無意外,男子始終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除了開口勸說幾句,便再沒有别的反應了。
這令惡劣的奧雅感覺十分挫敗,好像自己的每一次惡意都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一般軟綿綿的,令人萬分無趣。
“算了算了,”高傲冷漠又惡意滿滿的奧雅終于選擇放棄挑釁慕蘇弦,冷笑道:“以後我再也不來了。你可真是個木頭,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不來了?”慕蘇弦笑道:“我真的很無趣麽?”
奧雅挑眉道:“不然呢?臭修士,不生氣不哭泣不驚慌失措的,我收回那句話,你不是木頭,因爲你比木頭還木頭。”
慕蘇弦低頭,看着腳邊一根桃花樹的樹枝,俯下身,将它慢慢撿起來。
奧雅見此,忽的又心生一計爲難之策,道:“看你做事情這麽一絲不苟又認真的,不然你就用這一根樹枝種活一顆桃花樹怎樣?你要種活了,我以後來桃源林,就不毀壞這些桃樹了。”
“真的?”慕蘇弦道。
“千真萬确!”奧雅說完就離開了。
結果從那以後,狼嘯宗主卻再也沒有來過青望閣的桃源林。
所有青望閣的弟子都松了一口氣,暗戳戳地高興着這個女魔頭終于不會再來搗亂了。
門派上下一片喜氣洋洋,連練劍都輕松愉悅了幾分。
不過,有一個人卻并沒與人類相同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慕蘇弦還是老樣子,既不高興,也不傷心,每天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像是帶着一張隻會笑的面具一樣。
他每天都會在桃源林待一會兒,試圖用一根樹枝種出一顆桃花樹,等到打理桃源的弟子們都要走光了,男人才會面帶微笑的離開。
明明和以前沒什麽區别,但是些許心思極其細膩的弟子還是看出了大師兄的點點不同。
他有時候嘴角的弧度會淡去一些,有時候會加深。
雖然——男人情緒上依舊沒有任何波動。
直到有一次慕蘇弦外出曆練,再次碰上了狼嘯宗主時,許久未見的二人才終于又有了點交集。
跟随慕蘇弦一起外出的弟子們皆是一副緊張之态——仙人保佑千萬不要被妖女注意到!
這時候的狼嘯宗主比起之前,似乎成長了。
之前的頑劣少了一些,但性子更加冰冷很多。
聽說最近妖界有些亂,而狼嘯宗主必須努力壓下那些動亂。
匆匆一眼,奧雅并未和慕蘇弦打交道。
那些弟子們見此紛紛落下了心裏的大石頭——太好了。
可第一次,男人主動開口了,慕蘇弦薄唇微勾,帶着溫柔語調問候着少女——“許久不見,狼嘯宗主,别來無恙?”
“……”靠。
剛落下大石頭的弟子們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奧雅淡漠回應着:“挺好,還有什麽事麽?”
“沒什麽事。”男子道。
衆弟子把心放了回去——對沒事!趕緊走吧!
但緊接着——
慕蘇弦微微俯身,輕聲道:“最近青望閣桃源林的桃花又開了許多,狼嘯宗主想去看看麽?”
“???”
什麽?!衆弟子驚詫,皆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大師兄,您在逗我???
邀請狼嘯宗主過去看桃花,那他媽是看嗎?!那分明是拆家啊!!
心跳加速,緊張感頓時像是一隻巨大的手緊緊壓住衆人的心髒,似乎稍微不留神,就會心悸狗帶!
慕蘇弦眉眼含着笑意。
然而奧雅隻是淡淡道了句:“不了,沒空,再見。”說完便随着沈川行一道離去。
留在原地的慕蘇弦靜靜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依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是一如既往地無悲無喜,沒有絲毫情緒漣漪。
那一次,便是慕蘇弦最後一次看見奧雅了。
因爲不久以後,玄冥門與狼嘯宗的戰争爆發。
玄冥門主重傷,消失于妖界,狼嘯宗主亦不知所蹤,再無消息。
青望閣的桃花林裏,突兀地長着一顆十分渺小的桃花樹。
那棵樹長到一米高左右,便再也長不大了。
衆弟子皆是驚異。
驚異慕蘇弦将它種活了,可惜大師兄似乎依舊情緒淡淡,沒有什麽喜悅。
後來有一次,小師妹無意間聽見大師兄對着這棵小桃花樹說話。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莫名多了點其他的東西在裏面,輕輕道着:“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過來看看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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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對于慕蘇弦來說一直是十分令他不解的東西。
因爲男人從生下來就沒有這些東西。
用現代的東西來形容,他就是一個機器,靠着石油運轉的沒有感情的機器。
隻不過套了一層人類的皮囊而已。
沈川行站起身,看着慕蘇弦,道:“之前她過來的時候,怎麽沒有給她看?”
“想等她再長大一點兒。”
“爲什麽?”
慕蘇弦微笑回答道:“熊孩子,怕給我折了。”
沈川行:“……”
沈川行:“就算是長大了一點兒,她還是會給你折了。”
慕蘇弦:“……”
沈川行:“所以早折晚折,早晚都是折,長痛不如短痛,這東西,得趁早。”
慕蘇弦:“……”
那棵美麗的小桃花樹下一秒又被一層東西給蓋住,與環境融爲一體,再度消失不見。
男子微微側目,看向小桃樹之前所在的位置,那張俊美儒雅的臉上,忽的劃過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無奈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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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又是放學的時候。
奧雅和慕子然一道出門,謝初已經等待了門口,但令人意外地是,少年身邊竟然還有一個人。
奶娃微微挑眉,高傲地揚起小腦袋,看向慕蘇弦道:“你來做什麽?”
剛問完,她身邊的慕子然便激動地跑了過去,一把抱住男子的腿,激動地淚眼汪汪道:“師父,這是你第一次來幼兒園接我啊嗚嗚嗚!!!”
慕蘇弦唇角微勾,溫和地摸摸小胖男孩的頭,道:“我來了就這麽開心麽?”
“開心!”慕子然道。
奧雅癟癟嘴,冷哼一聲,道:“喂,慕絲線,現在這小子已經是我狼嘯宗弟子了,以後我才是他師父!”
男子輕笑一聲,“是嗎?”
奶娃點頭,“沒錯!”
慕蘇弦道:“那好吧。以後他就是你的徒弟了。”
慕子然:“……”
慕子然:“QAQ師父是不要我了嗎?!”
慕蘇弦道:“怎麽會呢?子然當我和奧雅宗主共同的徒弟好不好?”
小胖男孩:“……”
這個可以接受。
謝初卻忽然眸色犀利地看向慕蘇弦。
男子唇角含笑,仿佛剛才引人誤會的話語隻是無意識地随口一說,并未被放在心裏。
少年蹲下身,将奧雅一把抱起來,漆黑雙目染着些許幽冷的光,聲音微沉道:“再見慕掌門,我先帶宗主師父回去了。”
“請等等。”慕蘇弦卻叫住他,微笑道:“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最近城中心那裏新開了一家自助餐,我想奧雅宗主一定會喜歡。”
奧雅:“……”
啊這。
謝初:“不必,謝謝。”
他轉過身,不再理會身後二人,徑直離去。
懷中的奶娃盯着一張哭戚戚的臉在那裏試圖勸說少年,“初崽啊,要不要一起去嘛!吃幾頓飯和慕絲線那家夥增加點兒感情以後你在城市上空禦劍飛行說不定還能給你少罰一點兒小錢錢呢!QAQ”
謝初道:“我不缺錢,宗主師父。”
“那你缺什麽?”
少年将奶娃抱緊,忽然笑着說——“缺你啊。”
奧雅:“……”
謝初邊走邊摟緊奧雅,伸手輕輕揉了揉肉她的小臉,道:“隻要宗主師父一直在我身邊,我就什麽都滿足了。”
“……連女朋友都不要?”
“不要,我有你就夠了,宗主師父。”
“……”
講真,這種話語真的比一百句情話還撩人。
夕陽灑在少年漆黑的頭發上,爲着他的發絲堵上了一層淡淡的橘色。
白皙肌膚在此時顯得偏暗一些,背對着夕陽,卻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橙光美感。
晚風輕拂,吹起二人的頭發,一片靜谧安好。
謝初目光柔和地看着懷中呆滞奶娃。
奧雅似乎被他的話給感動的說不出話來,眼眶肉眼可見的紅了,眼淚将落不落,眼尾濕潤,泛出點點晶瑩的水珠。
“怎麽了?這種眼神看我?”謝初問道,少年面帶微笑,聲音也十分溫柔。
他看見奶娃微微啓唇,粉嫩的小嘴巴一張一合,終于在呆滞片刻後,忽然蹦出了一句顫抖的話語——
“……你說實話,初崽,你是不是,也跟黎聽那變态一樣了?”
謝初:“……”
也許每天下午都要給奶娃頭上來一包才算是圓滿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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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光芒灑在大地。
牽着一隻小肥手的男子面帶微笑地和他的小徒弟往回走。
慕蘇弦出門都穿的現代裝。
白色的西服将男人整個人襯托的斯文有禮,鼻梁上的眼鏡更是讓他顯得文質彬彬,儒雅随和。
慕子然的小手把身邊的師父拉的緊緊的,一路上,一問一答,小男孩問了很多問題,慕蘇弦都十分耐心且仔細地回答了他,一切看似平靜。
但等到兩人到達非人管理處樓下的時候,慕子然才終于有些擔憂地問着他:“師父,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呀?”
“心情嗎?”慕蘇弦笑道:“我不知道。”
他擡眸,看向天邊即将徹底消失于地平線的太陽,輕聲說道:“我沒有不開心,也沒有開心。”
“……什麽意思?師父,我不太懂,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
慕蘇弦垂眸,溫和地看着他:“抱歉,我也不懂。”
伸出手,輕輕撫上徒弟的頭。
“但是——我想,我應該是有點不開心的。”
如果剛才的邀請,能夠被答應的話。
那心裏湧起的淡淡的苦意,也許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吧。
慕蘇弦是想要飛升的。
他待在這個人間太久了。
但是那道雷劫始終無法落下。
然而,當天空隐隐有着落雷迹象的時候。
——他忽然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