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恢複四千字啦

奶娃開始擺動她短短的四肢,似乎想從少年懷裏掙脫出來,跑去找剛剛離去的謝初。

陸瀾沒有放手,伸出大拇指幫她輕輕擦拭掉唇角的油漬,問道:“還想吃東西麽?張廚在廚房裏留的有菜,沒吃飽的話,我再給你熱熱。”

奧雅搖頭:“不了,初崽今晚肯定會睡不好,我還是回去找他吧。”

“他睡不好,你就回去,那我呢?”陸瀾臉色沉沉,“如果我說我也徹夜難眠,你會留下嗎?”

奶娃瞅見他深幽漆黑的眼眸,仿佛壓抑着風雨雷電,一旦有任何刺激他的話語,那些被壓抑的東西就會盡數噴發而來,将人頃刻間淹沒。

眨眨眼,奧雅咽咽口水道:“要不……今晚咱仨一起睡?”

這提議換來的隻是少年的冷笑。

陸瀾神色冰冷,抱着奶娃走到别墅樓頂。

天上爲殘月。

殘缺又冰冷。

以往這個時候,奧雅都會坐在石凳邊,任由少年以她的膝蓋爲枕,一同等待着天明。

而陸瀾喜歡靠在少女身側,閉眼享受着她溫暖的手輕輕拂過他頭頂的溫柔。

但後來。

他就被奧雅趕走了。

五百年,不止是謝初一個人等待五百年。

陸瀾也找了她這麽久。

在找到奧雅之前,少年滿腦子都是問一個答案,得到答案,再把這該死的狼妖斬殺于刀下。

但真再次看見她,那滔天的恨意,到最後卻像是一張不堪一擊的薄紙般,被一雙手狠狠撕裂,隻留着紙張掩蓋之下的,那無盡的愛與思念。

“你的心裏從來都隻有謝初。”陸瀾的話語似乎在控訴些什麽。

落在奶娃耳中,染着壓抑地苦澀和倔強。

奧雅頓了頓,随後感覺自己被少年放在了腿上。

别墅樓頂有着一把椅子,陸瀾坐在椅子上,奶娃坐在他懷裏,殘月如鈎,兩端尖銳,一身肅穆之氣,冰冷又孤傲。

可以前陸瀾從不會覺得殘月冷漠。

因爲身邊有着師父溫暖他,一隻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另一隻手從他的頭頂一路向下,拂過少年的額頭,眼眶,鼻梁,再到唇瓣,下巴,呢喃之語似乎在哼唱着什麽搖籃曲,讓陸瀾在少女懷裏安靜地閉上眼睛,一覺到天亮。

九月二十七。

月末。

被滅了滿門的孩子無助地在林中奔跑。

他渾身浴血,肚子有着一個血窟窿,鮮血不斷湧出,疼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那些被法寶迷了眼睛的貪婪之人妄圖搶走他們家的秘寶,陸瀾的父親在孩子小的時候便将鑰匙化成一股氣流藏在了他的下丹田裏。

本來這是個秘密,卻不料被家中親近之人背叛,将秘密洩露出去。

陸瀾的家便遭受了滅頂之災。

一夜之間,幾乎無一生還,唯有孩子被家裏忠心的老仆從狗洞送了出去。

但在逃離之時,還是被一個黑衣人找到,老仆拼死拖住了那人,孩子跑掉,卻也受了那人一擊。

陸瀾以爲他會死在林子裏。

身後的追兵已然快到跟前。

他失血過多,終是倒下,奄奄一息。

那些人追上了他将孩子翻過身,拿刀在他受傷的地方又狠狠剖出一條巨大的口子!

活生生被剖腹,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讓一個孩子痛苦嚎叫着。

黑衣人們得到了鑰匙,将刀對準他的頭。

那一刻——陸瀾恨死了他們。

猩紅着雙目的少年滿眼仇恨。

即便是化作惡鬼,也要将這幫人親手送往十八層地府,永生永世,受萬般苦難,不得超生!

林子高空,那抹殘月懸挂天際。

冰冰涼涼,白到幾乎透明。

陸瀾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他失去了一切。

殘月似乎在嘲笑着孩子的無能,它沒有半點憐惜,無情冰冷。

那尖銳的刀最終卻沒有落下來。

奄奄一息的小孩聽見了耳邊嘲弄的歡愉——“狗咬狗,真有意思。我原以爲隻有妖族才愛自相殘殺,沒想到人族也喜歡這般血腥的東西。”

随着話語落下的,是那少女翩然的身影。

衣袂翩跹,容貌絕世,赤着雙腳,慢慢落于前面不遠處的草地,腳踝上金色的鈴铛發出陣陣清脆動人的聲音,她就像從天而降的神,降臨世間,映入孩子眼中,占據他所有的視野。

那一夜,腥風血雨,刀光劍影。

狼妖大殺四方,輕輕松松取了所有人性命,她的笑聲很開懷,似乎在遊樂。

當衆人都倒在地上以後,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目睹這幫人下場的小孩終于可以不留遺憾地閉上眼睛。

可那少女卻并未要他死。

一雙手将陸瀾抱起,他嗅到了少女身上淡淡的芬芳,聽見了她調笑的話語,道:“小子,被剖腹也能清醒着意識撐這麽久,倒是厲害,可惜這隻是你仇家派出的一小部分人,還有一個大家族存在呢,真就要這麽死了?”

陸瀾無意識地抓住她的衣領,那求生的欲望在少女一句話裏忽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不!還沒報仇!還沒報完仇!怎麽能死!?

他盯着她的臉,渴望又渴求。

少女挑挑眉,笑道:“你想活着?”

陸瀾奮力點頭。

“……”

“好啊。”她答應了,眯眼笑着:“那以後,你就要全心全意爲我做事情,你的命,你的未來,你的一切,都将爲我所有。”

——你叫什麽名字?

——蘇衍。

——不。

他聽見奧雅道:“既然當了我的弟子,就要給我扔掉曾經的一切東西,以後你就叫陸瀾。”

即便于陸地幹涸,也要掀起滄瀾。

*

九月二十七是陸瀾每年最痛苦的時候,卻也是最幸福的時候。

痛苦,那些曾經受到的傷痛會像是夢魇一樣纏繞他。

幸福,奧雅夜晚會放棄一切事情來陪伴他,坐在狼嘯宗的庭院裏,一起看着月升月落。

陸瀾忘不了這一天,後來每次九月二十七,他都一個人壓抑着這份痛苦和恐懼,本以爲忍受了五百年,他的心再也不會對這一天有任何漣漪。

但奧雅回來了。

曾經壓抑的恐懼和痛苦似乎終于找到了可以被承載的源泉,他忽然很想要抱着她,訴說自己這些年的等待和委屈,從她的手裏得到安慰與溫柔。

可回來的奧雅,似乎早就忘記了這一天。

三歲孩童,心性大大咧咧,什麽都不管不顧,也從不會在意身邊人的想法——不,或者說,她隻在乎謝初。

*

奶娃昏昏欲睡。

眼皮開始打架。

打了個哈欠,奧雅決定直接睡覺,不管少年了。

然而就在她慢慢低頭之時,一滴晶瑩的水珠卻突然落在了她臉頰邊,順着奶娃肉嘟嘟的臉緩緩滑下。

奧雅怔了怔,被這溫熱的水珠拉回了些許精神,随後她轉過頭,悄悄看了眼陸瀾。

少年将她抱得很緊,擡眸靜靜看着月亮,似乎在無聲地哭泣,那般壓抑,又痛苦。

月亮。

——殘月。

奧雅頓住,眼眸微微瞪大,像是終于想起來了什麽。

一切都了然。

“……”她忽然想給自己一巴掌。

竟然會忘記這麽重要的日子。

她眨眨眼,脫了小鞋子,踩着少年的腿,在陸瀾懷裏慢慢站起身。

感受到懷裏奶娃的動作,少年低下頭,與面前的奧雅四目相視,唇角微勾,聲音沙啞地笑問着:“怎麽了?”

奶娃伸出手,輕輕撫上陸瀾的臉,在對方微微一怔的眼眸裏,忽然奮力踮起腳尖,在少年額頭上吻了吻。

“……”陸瀾瞪大眼睛。

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仿佛停止了運轉,唯有觸感還在,感受着面前奶娃柔軟唇瓣那輕盈的吻。

“……”

陸瀾似乎還未回過神來,可眼眶裏的眼淚已然溢出,像是斷線珍珠,一顆一顆滑落,微啓的唇瓣呢喃,卻什麽話語都說不出。

到最後,他索性什麽也不說,雙手忽然用力抱緊奧雅,将頭埋在她頸間,像是終于可以盡情發洩壓抑了這麽久的委屈和難過,在她懷裏,哭出了聲。

少年的哭聲澄澈,和小孩一樣,終于找到了可以避風的港灣,用眼淚肆意宣洩這些年的痛苦。

“爲什麽您當初要那樣……”

“爲什麽這般對我……”

“我不怕剜心,我不怕痛,我隻是難過,即便死在您手裏,也比被抛棄要好……”

“師父……到底爲什麽……爲什麽……”

*

奧雅知道那件事情會對他們造成傷害,可再次相遇時看見黎聽沈川行還有陸瀾不甚在意的态度,便以爲對他們的傷害實際上沒那麽高。

然而這一刻,她似乎終于知道自己當初做的有多過分了。

雖然無時無刻不在安慰自己——那都是爲他們好,但好像——也都是自以爲的好。

“瀾兒。”奶娃輕聲道着:“對不起。”

她很少說這三個字,每次說,給的都是四個徒弟。

“我睡了五百年。”奧雅道:“當初那場戰鬥,我被玄冥門的門主一箭穿心,去了大半條命,但那家夥也不好受,被我用冰錐刺穿了心髒,還種下了冰晶。”

奄奄一息時,是謝初親手剜心将精血還給了奧雅,讓她暫時恢複了一絲意識。

而擁有最後力氣的少女立刻去找了陸瀾黎聽沈川行,要取回剩下三滴精血,順便借着這件事情,将他們三人趕出狼嘯宗,回到人間。

那時候奧雅預料到自己的沉睡一定會引得四方蠢蠢欲動,趕走沈川行他們,再讓謝初找一處地方隐蔽,也許能夠救他們一命。

她想的很好,卻忽略了這一系列舉動會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對不起,瀾兒。”奧雅低下頭,嘟起嘴,輕聲道着:“我真的沒想到,你,小聽,還有川行,都會難過成這樣。”

“……”

陸瀾沒有說話。

少年濕潤的眼眶含着晶瑩水珠。

他垂眸,盯着奶娃心髒的位置,許久,才萬般心疼地伸出手,輕輕撫上,聲音帶着哭腔,顫抖着,輕聲說:“那當時——您一定很疼。”

奧雅忽然笑道:“還好啦!都過去那麽久了,現在都沒什麽感覺了哈哈!”

“……”

陸瀾閉眼,點點頭,帶着濃濃的鼻音,似乎在忍耐着淚水,道:“嗯。”

他站起身,抱着奧雅:“很晚了,都要十二點了,師父,還是早點休息吧。”

少年離開樓頂,去了二樓卧室。

卧室很大,中間擺放着一張極爲舒适的雙人床。

陸瀾将奶娃溫柔地放在床上,随後走進房間自帶的浴室,端來了熱水,開始給奧雅仔仔細細地擦拭臉頰和手臂。

對于三歲奶娃來說,十二點已經是一個熬夜的極限時間了。

因此在陸瀾端着新的熱水過來準備給奧雅洗腳時,卻見着極度困乏的奶娃已經直接歪頭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少年見此,唇角無聲勾勒,眸色溫柔些許。

他此時像是收斂了所有暴躁陰狠的情緒,蹲在床邊,給熟睡的奶娃慢慢擦着小腳丫。

奧雅的小腳少年一隻手就能握住。

捏在手中,軟軟的,像是。

卧室的衣櫃裏有專門爲奶娃準備的睡衣,給奧雅洗完臉和腳以後,少年打開衣櫃,将裏面的小睡衣拿出來,幫奶娃換上。

這是一件印滿了月亮圖案的深色睡衣,陸瀾掀開被子,将奶娃放進去,随後自己也躺好,把小小的人抱了個滿懷。

嗅着奶娃淡淡的奶香味,并沒有那種甜膩的之感,反而香甜舒适,令人心情愉悅。

“晚安。”陸瀾呢喃道:“我的師父。”

*

“晚安。”

今晚沒有月光照射進落地窗。

因此夜晚的房間一片寂靜。

謝初望着天花闆,心裏空空蕩蕩,怎麽也睡不着。

他不斷告訴着自己——能夠适應,也能夠熬過去。

五百年都過去了,還怕這區區一晚?

但事實上,少年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适應不了。

習慣了身邊一個小小人,到現在,已經到了沒有她就睡不着的地步了。

謝初将奧雅喜歡的小恐龍抱枕抱在懷裏。

孤獨的夜晚,薄涼如水。

他深呼吸一口氣。

實際上,他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奧雅曾經每年這一天夜晚都會和陸瀾待在一起,誰都不可以打擾。

但少年還是私心地想要将奶娃從陸瀾那裏搶過來。

當然,他失敗了。

也似乎注定着,他今晚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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