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川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枚紅五角星。 金屬質感,在燭火的映照下滿屋生輝。老大娘看到五角星,渾濁的目光中溢出淚水。顫抖着雙手接過鮮紅鮮紅的五角星,借着煤油燈仔細打量着。模糊的視線裏,是一身戎裝的孩子站在門口。
“孩子!我的孩兒啊!你終于回來了!讓娘!讓娘等得好苦啊!”老大娘一把抓住石小川的胳膊,幾乎泣不成聲。
石小川的故事講到這裏再也講不下去,猛地舉起白酒瓶灌了幾大口。迎着烈烈寒風,高聲唱道:
我們是工農子弟兵,來到深山!要消滅反動派,改天換地!幾十年,鬧革命南北轉戰。gongchan黨,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紅旗挂兩邊。紅旗指處烏雲散,解放區人民鬥倒地主把身翻!人民的軍隊與人民共患難,到這裏爲地是,掃平威虎山!
望着如青松挺拔的背影,泥鳅突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太過幼稚。本想借此機會拉石小川和田曉晨入夥,兄弟們一起打出屬于自己的嶄新的天下。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所謂的天下是那般的渺小,渺小的以至于隻有芝麻那麽大點。石小川的世界,有更廣闊的天。那個天,不叫天下。在那個世界裏,隻有滿滿的幸福,和爲保衛幸福而時刻都在準備犧牲的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泥鳅慢慢走到石小川身邊,積極要求入夥。石小川轉頭看看他,笑道:“你一直都在隊伍裏面!”
聞聽此言,泥鳅一愣。随即點點頭,然後哈哈大笑。那一刻,泥鳅終于想明白。人這一輩子沒時間去改變什麽,千萬也别期待什麽。遇到事,站直了别趴下!問心無愧,堂堂正正!相信總有一天,上天一定會還你最滿意的回複!
“後來呢!?”泥鳅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又不是不知道剛才講故事的石小川心裏特别難受。
石小川也沒多想,直接說道:“你也應該知道,當時的作戰部隊整編分散,分散又整編。戰事不斷,想從幾百萬人裏找個人,談何容易!?”
泥鳅撇撇嘴,故意說道:“還有老大找不到的人,真夠奇怪的!”
石小川歎口氣。“唉!天可憐見!是老娘的等待感天動地,終于讓我在當年的四野裏面找到了老三!而且他還活着,并已經娶妻生子!哼哼!你猜怎麽着!?一次巧合,竟然讓我在西西西邊的建設兵團找到了老二!這倆不”
突然的結巴,頓時換來泥鳅滿眼的瞧不起。“老大!剛才是誰說,兄弟一直都在你們的隊伍裏!?切!西、西、西什麽!?還西邊的建設兵團,你就坑吧!應該是西南軍區,對不對!?”
老把戲被當面揭穿,多虧夜深看不清大紅臉。石小川摸着下巴,眯着眼斜看着洋洋自得的泥鳅。“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哼!敢情,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外人!”泥鳅說完,氣呼呼地轉身離開。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回來!?我要是再回來,我就是孫子!”
泥鳅的回答明顯聽出帶着火氣,石小川知道這次玩笑開大了。正想把人追回來,一想還是算了。一直都想讓他回去,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保重!我的兄弟!默默望着下樓的背影,石小川在心裏說了三遍。然後坐回塑料桶,抓起桌上的白酒一口氣喝完。正想和對面說兩句,卻隻看見了空蕩蕩的塑料桶。一股凄涼慢慢浮上心頭,打算随性賦打油詩一首。
“清風酒醉續一盞,獨坐在銅雀樓台。濃墨非要勝紅花,拂袖提筆條案前。又見倦雪落硯池,長街相顧自無言。”
“後面哪!?”田曉晨說着,慢慢走上樓頂。
“後面沒有了!”石小川随口答着,然後從桌上拾起一粒花生米丢進嘴裏,邊嚼邊看着兩個人來到桌前。伸手想摸白酒瓶,被田曉晨一把搶了去。“嗨!?你!”
田曉晨提鼻子聞聞濃烈的酒味,對泥鳅說道:“成天喝這種酒糟!竟然還能學人作詩!?”
泥鳅一肚子委屈,弄來的好酒都讓石小川分給工友們。倒不差這點錢,關鍵是他還不喝好酒,偏愛喝這種散裝酒。你說,要命不要命!?
“我早就勸過他,這東西少喝!他就是不聽,還威脅我,再敢多言,連兄弟都沒地做!”
聽說還有人愛喝,田曉晨試着嘗了點。一抹嘴,說道:“好在不是勾兌酒!要不,真能把人喝傻了!”
泥鳅看看默不作聲的石小川,滿臉委屈地說道:“指導員!也就是你的話,他聽!我說他一句,他有十句等着!”
見這哥倆你一言我一語的,石小川終于忍不住發言了。“你倆說相聲哪!?咱說好了啊!我可不給錢!”
田曉晨拿着酒瓶重重地往紙箱子上一蹲。“你喝傻了吧!?老子大老遠屁颠屁颠跑來,就是給你說相聲聽的!?”
石小川本就虧着心,偷偷哼了一聲。“你不說相聲,來幹嘛!?”
田曉晨摸起兩粒油炸花生米,放在鼻子上聞聞。想了想,沒吃。“我是來聽戲的!剛才是誰唱得那麽高興!?挺好!再來一遍吧!我給錢!”
泥鳅跟着一拍紙箱子。“指導員的錢,算我的!我出雙份!”
有田曉晨在,石小川知道自己這酒是喝不成了。眯着眼睛看看點戲的兩位,哼道:“這出戲,你們有多少錢也買不起!”
田曉晨點點頭,突然自己灌了自己半瓶酒。然後把空酒瓶往紙箱子上一蹲,瞪着石小川問道:“牛二哥讓我給你捎個話!你想不想聽!?”
聽到田曉晨提及牛百歲,石小川看看站在一邊的泥鳅。泥鳅一愣,趕緊澄清自己什麽都沒說過。
聽着泥鳅的解釋,田曉晨擡手不讓他再說下來。“别忘了,我也是特種分隊的人!隻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就能知道!你要還是個男人,就給我個痛快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