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在車頂前端的圓形警燈裏面的,是那種普通的燈泡。閃耀方式并不是燈泡頻閃,而是利用裏面的一個小鐵腕旋轉遮擋光線來實現。
車廂裏面的兩側靠窗位置安裝有單排椅子,病人的擔架就放在中間的走廊上。此時的石小川就躺在這副擔架上,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什麽時候上的車。
醒過來的石小川發現眼前全是白大褂,正想扯開嗓門大吼卻看到一身綠軍裝的父親回過頭來望着他。
父親永遠都是一副不拘言笑的面孔,不怒而威的表情讓石小川打小就不敢跟父親頂嘴。石小川的調皮搗蛋在軍區大院是出了名的,而且經常帶領一幫小哥們幹些偷雞摸狗的買賣。就算事情敗露被發現,他也會看着一幫落荒而逃的的手下,理直氣壯地掐着腰說一大堆歪理。
膽大包天的石小川也不是沒有怕的人,經常不在家的父親就是他的大魔咒。父親從不會用武力解決問題,每次有人找上門來都會事後跟兒子講道理擺事實。但這僅限于老爺子在家的時候,真正樂于用武力解決問題的還是石小川的媽媽。
很多問題其實不是武力就能夠解決的,這也是石小川害怕父親的原因。他敢跟媽媽犟嘴,卻打心底不敢跟父親擺道理。就算他長大成人,仍承認這個事實。
正是受了父親的影響,石小川自打懂事那天開始就是立志要當父親那樣的軍人。夢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爲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紅旗挂兩邊的軍人。
本打算咆哮的石小川發現父親也在車上,張大了嘴愣沒敢發出一點聲音。爬起來湊到父親的近前,就問這是要去哪兒。
父親第一次露出複雜的表情告訴石小川,這輛救護車要去軍區醫院。大惑不解的石小川就問,誰病了。父親告訴他的兒子,沒人長病,隻是去醫院檢查身體。
呼嘯的綠皮車随後駛入軍區醫院的大門口,那是一個半圓形鐵架子中間鑲嵌有紅色五角星标志的門口。
讓石小川怎麽也沒想到的是,自打他進入這個隻能進不許出的大門以後,這輩子就算是跟從前的自己拜拜了。
辦理完簡單的住院手續,不告而别的父親就不知去向。那輛該死的綠皮面包車跑得比兔子還要快,以至于發現情況不對的石小川追到大門口都沒有追上。
門口的戰士見有個身穿病号服的小家夥想要出院,大臉蛋子一沉擋住了回家的夢想。自持打不過人家的石小川隻好迂回,咬牙堅持到晚上也沒成功溜出去。
接下來的生活就是一個人活,一個個陌生的面孔讓石小川第一次感到害怕。更恐怖的是每天的打針檢查,以及那個吃了都不知道嘴巴在哪兒的苦藥。
面對突然到來的這一切,接受現實的石小川全都忍了。這對于一個隻有五歲大從沒離開家的孩子而言,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石小川并不是真正接受現實,他所有的笑臉全都假象。石小川當時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誤導所有人的視線并伺機逃離醫院。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已經将整座醫院地形收于心底的石小川已經準備好了。他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并且堅信可以翻越高牆的自己根本就沒有病。
石小川之所以此次要下定決心排除萬難,隻因爲與他同屋的小夥伴一個個離開出院。作爲負責這一片的護士長告訴石小川,小川病的不輕。不僅每天都要打針,還要增加藥量。
我擦!都去死吧!每天吃那個能毒死人的藥,沒病也吃出病來了!
這一天的清晨,歡歡喜喜吃藥打針石小川知道今天就是小鳥出籠的好日子。他不僅打聽出醫院的那個方向是長途汽車站,而且還不動聲色借到了足夠的路費。
既然要跑路,出逃路線早在幾個星期前就已經架設完畢。那是在住院部東北處的一個長滿雜草的牆角,被石小川藏在草叢裏的磚頭隻需摞起來再使勁一跳就能夠到牆頭。
爲了此次離别,石小川在逃走之前還去大門口跟哨兵打個招呼。并且告訴那位大兵,他有一天也會穿上這身綠軍裝!
想要的答案,總會留個那個有心人。辛勤的耕耘與計劃,讓石小川成功脫離所有人的視線并離開了醫院。當握在手裏的鈔票全被汗水浸透時,石小川已經站在長途汽車站的大門口。
耗時,一上午。
石小川站在車站大門口,望着一輛輛兩頭圓圓的長途車駛離的那一刻,他竟然迷茫了。不是因爲沒人知道父親部隊的駐地,更不是因爲他不想回家。
田曉晨默默地聽着石小川對兒時的回憶,掏出一支煙摸出打火機點燃。然後塞到石小川的嘴裏,這才問道:“那是因爲什麽?你又不是沒錢!再說,就算沒錢!你一個小孩子家,也不夠票錢!”
石小川抽了一口煙,注視着熊熊燃燒的火焰。他當時不爲别的,隻爲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家如何再去面對父親期待的目光,隻爲無故丢失病号的護士長會被院長那個老巫婆罵!
就在那天的傍晚,身穿病号服的石小川獨自一個人走回醫院大門口。然後在哨兵奇怪的目光注視下,大搖大擺地走到住院部。趁着夜色,攀着樓外面的管道從窗戶爬進屬于他一個人的病房。
石小川說着,使勁搓搓手。然後繼續說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那天來來回回的,一天水米未進。我剛鑽進被窩,就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等病房門被人推開,發現竟然是院長和護士長走進來!”
正在抽煙的田曉晨聽到這,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這個婁子算是捅大了!你不僅連累了護士長,連哨兵都少不了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