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眼,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是李提學和莫師爺,差點就以爲走錯了地方。
一樓此時已收拾得整整齊齊,沒有半點打鬥過的痕迹,仿佛之前的混戰隻是一個幻覺。
花廳裏擺着五張酒桌,桌上擺着時令酒水,四季瓜果。
小吃點心樣樣不缺,熱騰騰的新茶雲霧缭繞。
三四十位書生或坐在酒桌上高談闊論。
或欣賞書畫,或揮毫潑墨,或指點江山,一派搖頭晃腦,彬彬有禮的文會模樣。
而最可惡的,先前已經被收複的三名官宦子弟,竟然被方唐鏡這小賊趁着李大宗師議事的時機,不知怎麽的又劫了回來。
十多名精幹軍士端茶倒水,殷勤無比,許是得了不少小費,個個的表情都狗腿得不得了。
更有十餘名魁梧軍士按刀而立,伺候在當先的一張主桌旁,上面隻坐着三個人。
劉指揮使大人,方唐鏡小賊,一個穿着名貴卻稍顯花俏的年輕人。
這是什麽情況?怎麽亂黨都成了坐上賓?
看到兩位李大人進門,三人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坐在主位的年輕人隻用眼睛橫了三人一眼,就無視了三人的存在,大次次地閉目養起神來,由身後一名伶俐的軍漢幫他揉肩捶背,好大的架子。
方唐鏡倒是有模有樣的對着兩位大人作了一揖,看不出恭敬不恭敬。
兩位李大人此時也無心理會這兩人,看向劉指揮。
劉指揮則是指了指下首的兩張位子,傲然說道:“兩位怎麽才到,坐吧!”
這分明是上官的口氣,這劉指揮發了瘋麽?敢這麽跟文官說話?
兩位李大人和莫師爺心頭同時掠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姓劉的丘八,該不會是反了吧?
怎麽可能?他活得不耐煩了麽?他的九族都活得不耐煩了麽?這個念頭太荒唐了!
就算他敢反,難道三千金山衛的士兵也跟着的反了?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絕對不可能!
兩位李大人可都是宦海沉浮,老謀深算之輩,略一定神,就想到了種種可能,并且逐一分析排除。
金山衛不同于其他内地衛所,還肩負着備倭防倭的責任,兵饷糧饷都還算準時發放,軍官吃空缺也不算嚴重,兵丁都是有家室拖累的,沒有非常之變絕對不可能跟着上官造反。
更何況以金山衛所處的位置,他們的後方和左右都有衛所,他們造反的話,唯一出路就是出海做倭寇。
放着堂堂正正的官軍不幹,卻去做殺官造反,滅族抄家的勾當,是個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這姓劉的都沒有造反的理由。
既然不可能是造反,那麽劉指揮使擺出這副陣仗,唯一的解釋就隻能是:
這厮收受了巨額的銀錢,企圖救下這些亂黨!
聯想到之前這厮撇開自己二人,單獨面對亂黨足足兩刻鍾,期間不定達成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協定!
這麽一分析,兩人就鎮定了下來,冷哼一聲坐了下來!
不過莫師爺的心思就沒有這般靈光了,這貨現在腦裏還一團漿糊,下意識地挨着李提學就坐了下來。
沒等莫師爺坐穩,劉指揮使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他破口大罵:
“你是什麽東西,竟敢跟上官們平起平坐,來人,将這不懂規矩的狗東西拖下去重打二十大闆,讓他知道什麽是尊卑有别!”
立即就有兩名軍士上前,不由分說拿下莫師爺,拖了就走。
“大人,救命啊!大人……”莫師爺吓得魂不附體,大喊救命!
這算什麽?殺威棒?
打狗還要看主人面呢!這哪裏是打莫師爺,分明就是在打李提學的臉!
兩位李大人身後也是帶有親随仆從的,見狀便要上前阻攔。
“嗆啷”一聲,屋内屋外,響起無數拔刀的聲音,劉指揮陰森森的聲音響了起來:
“敢阻攔行軍法者,死!”
我們隻是做做樣子而已,千萬别當真,一幹仆役隻覺脖子發寒,瞬間就縮了回去。
李提學頓時心頭火起,騰的一下站起身,怒道:“姓劉的,你什麽意思,想造反不成?”
他十分清楚,隻要這姓劉的不敢造反,就還要講官場規矩,擺出這幅陣勢,吓唬誰呢!
“造反?哼哼!”劉指揮使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李大宗師别急,咱們的帳,打完這厮再算不遲,到了那個時候,你還得感謝本指揮。”
“放屁!”李大宗師怒不可遏,喝道:“姓劉的,你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我立馬彈劾你!”
這個時候,莫師爺已經被拖到了門邊,按倒在地。
早有軍士抄起軍棍,劈裏啪啦就打了下去!
莫師爺一介書生,哪裏受過如此苦刑,頓時哭爹喊娘,如同殺豬一般。
“彈劾我?”劉指揮使無賴地一笑,沖門口的軍士喊道:“再加十闆,讓這狗一樣的東西長長記性!”
他這句狗一樣的東西,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直指李提學官。
李士實氣得渾身哆嗦,他總算見識了什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滋味了。
這姓劉的一力降十會,完全沒有他之個姜太公諸葛亮之才發揮的機會!
他哪裏知道,這就是方唐鏡之前對劉指揮說過的:“能動手就别哔哔!”
雖然劉指揮使是鐵了心要抱小公爺大腿,但真對上文官,他還是心裏發怵的。
這其實怪他不得,從土木堡之變後,大明的武官們就患上了文官恐懼症。
當時土木堡失敗,瓦刺俘虜了英宗,緊接着兵臨北京城,大明一日數驚,幾欲遷都避敵。
是以于謙爲首的文官集團挺身而出,奪過了兵權,力主守城禦敵。
并且最終用以拖待變的策略成功擊退瓦刺,守住了大明的國本。
自此之後,文官集團就牢牢把持住了兵權,朝廷上越來越沒有武官的位置。
帶兵出征的不再是某某将軍,總兵,而是某某巡撫,總督。
武官從矮文官一頭,到兩頭,三頭,直到擡不起頭。
現在方唐鏡還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要玩什麽三司會審。
光聽着就頭大,何況玩嘴皮子的幹活,對上兩位文官,這不是找抽嗎?
劉大侉子這種心情,方唐鏡特别能理解。
爲了讓劉大侉子消除對文官的恐懼,方唐鏡給他講了一個經典的對付文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