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出了兩個六,再出一個六就是豹子,通殺!這裏面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說不定原作是三個五,這就是區别吧?”
“不對,這些色子看上去是象牙所作,幾個市井無賴哪裏用得起這般金貴事物,就是這裏了!”
“褚老弟,你的腦洞也太大了,你哪隻眼看出色子是象牙的了,依我看,破綻就出在這幾個賭徒的衣着上,你看,這個做莊的家夥,身上穿的很象本朝服飾呢!”
“呸,什麽眼神,我漢家服飾曆來如此,破綻出在左邊幫閑的賭徒上,他手裏拿着一把折扇,一個無賴,怎麽可能學我們書生手持折扇呢,實在有辱斯文。”朱胖子頗爲得意,又揚起折扇扇了幾下,又啪的一聲收了回來,動作十分賢淑潇灑。
“非也非也,破綻出在發髻上,本朝男子一般挽髻于頂再用網巾固定,宋時市井之徒應該挽髻于腦後,你看這兩人,挽髻于頂,這就是明證。”鵬舉兄一臉自信。
衆人七嘴八舌說着各種看似合理,實則無厘頭的理由,争得不可開交。
方唐鏡聽得嘴角是抽搐不已啊,不得不咳嗽兩聲,喚起衆人的注意:
“咳,咳,細節決定成敗,大家已經很接近真相了,按我剛才說的再仔細辯認!一定能找得到!”
方唐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就喜歡看你們怎麽找都找不到的樣子。
細節決定成敗?又是一個發人深省的詞,此人談吐不俗,想必不是無名之輩!
到了現在,衆人已經有了折節相交的傾向。
沒錯,細節決定成敗,所有人再一次把眼睛瞪得通紅。
朱胖子還炫富似的當着方唐鏡的面,掏出了一個精緻的放大鏡,一寸一寸的反複觀看。
這時候的放大鏡不僅稀少,而且還很貴,胖子這個明顯是其中的精品,價格更貴。
看着胖子一臉的優越感,方唐鏡心想,放大鏡?眼鏡?這倒是一個不錯的發财門路。
下一步可以考慮開個玻璃廠,小批量生産,還是能夠保證配方和工藝領先一段時期的。
太陽鏡什麽的是不是也可以适時推出?
想着滿大街的古裝墨鏡男女,那情形,不要太美……
方唐鏡想得出神,那邊衆人查得投入,時間不知不覺又過了好一會。
等到方唐鏡回過神來,才發現,所有人都通紅着眼珠看向自己。
什麽?我都提示得這麽明顯了,還沒找到?
好吧,方唐鏡指向那擲色子的人嘴巴說道:“破綻就出在此人嘴上!”
衆人再看這人的嘴巴,沒錯,不是狗嘴,也不是驢唇,就是人的嘴,沒什麽不同嘛!
衆人已經放棄治療了,不再去找什麽破綻,那簡直就是自虐好不好。
連最臭屁的朱胖子,都放棄了治療,揚着大肥臉,小眼睛巴巴的看着方唐鏡。
一群可憐的小狗,搖着風車般的尾巴,等着大人扔骨頭是什麽樣子?
好吧,受不了你們的小眼神,我說還不行嗎?
“各位都是知道投色子的規矩的,色子若是擲出三個六,就稱爲豹子,莊家通殺。”
“畫裏已經出了兩個六,再出一個六,擲色子的莊家就能通殺了,因此他嘴裏定然喊的是‘六,六……’這一個數字。”
“北宋時,汴人說“六”這個字時,用的是粗音,是半閉着嘴的。”
“但是畫裏這人卻是張着嘴,閩地人說“六”時是張着嘴,所以這副畫是僞造的。”
還有一個間接證據,方唐鏡知道,這家“快哉風雅集”,明面上的東家雖是松江本地人,但他請的掌櫃卻是閩地福州人,因此這幅清明上河圖十有八九就是掌櫃專門從家鄉進來,就是爲了在店裏作秀的。
所有人都淩亂了,完全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誰能想到,破綻竟然是出在口形上!
“我頂你個肺!¥%…!這都可以!”衆人一時忘形,粗話爆口而出。
“我學學,你幫我看好了,‘六’這個字汴梁音怎麽發來着……”
“六,六……”
“我…靠,就是這個味,果然啊,果然啊!誰會閩地腔的,來一句試試。”
“六,六,啊六個六……”
“還真就是這個音,就是這個勁......”
“啪!”胖子一拍大腿,發出啪啪的脆響,失聲道:“嘿,果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他奈奈的!連小爺都讓他糊弄過去了,怪不得你之前說它是一幅了不起的赝品,果然有其了不起之處,了不起!”
也不知他說的是作這幅畫的人了不起,還是說方唐鏡能看出作畫人的手法了不起。
胖子拍得如此用力,以緻于方唐鏡光是聽聽就覺得一陣肉痛。
好一會,衆人回過神來,一個個臉色通紅。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才一直誤解方唐鏡而羞愧的......
這一刻,衆人的眼光都帶上了敬意,又一會,衆人象是想起了什麽,一個個争先恐後的擠向了方唐鏡,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一定要收下。”
“朝聞道夕死可矣,區區一點薄禮,不足在下心意萬一,請您不要嫌棄。”
又過了片刻,方唐鏡手裏就塞了一大把銀票,二兩三兩五兩的居多,也有四五張十兩的銀票,甚至還有一張三十兩的銀票,這是胖子硬塞給朱平安的,方唐鏡還推脫好一番,未了,胖子還說,若是被這群損友痛宰一頓,也不止三十兩......
實在是盛情難卻,方唐鏡隻好卻之不恭。講道理,古人還真是一諾千金啊!
還有這樣的操作?!
所有人之中,當然也有笑不出來的。
比如那兩個小厮,此刻嘴巴就張大得怎麽合都合不攏,簡直可以塞下一頭牛。
他倆從方唐鏡進門就打心眼裏瞧這窮小子不起。
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衫就不必說了,還夾着一個破包袱,一看就知道是來賣字畫糊口的。
這等打秋風的破落戶哪天不登門三五個,嘴裏把他們的“拙作”誇得跟一朵花似的,仿佛隻應天上有地下無,實則狗屁不通,拿來擦屁股都嫌硬得慌。
而且還有一等混不吝的,故意假裝拿着什麽“祖傳寶貝”來讓人掌眼,一旦打開包袱,搞不好裏面就是一堆破爛玩意。
不僅如此,他還會訛上你,硬是栽贓說是你弄壞的,總之,撒潑尋死,不賺足了好處是不會離開的。
所以兩個小厮壓根就沒想過幫方唐鏡掌眼,不但如此,還更堅定了方唐鏡就是來碰瓷的想法。
而且方唐鏡口氣還不小,開口就大言不慚的要見掌櫃,我們掌櫃是那麽好見的麽!他老人家可是字畫界的泰鬥,南直隸都能排進前十的大朝奉,結交的不是名士才子就是達官顯宦,豈是你一個窮措大想見就見的。
所以什麽以文會友之類的,根本就不要多說一個字,趕他走還來不及呢!若被這厮糾纏不放,十幾文錢指不定還打發不走呢!
在他倆的眼裏,這種人讀書怕吃苦,打工怕丢臉,種地落不下臉,做清客還沒本事,堕落到了坑蒙拐騙的地步,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會一直堕落一直爽下去,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這樣的人跟鹹魚有什麽區别?
殊不知,就在他們這樣想的時候,鹹魚竟然翻身了!
我去,這完全不科舉啊,還有沒有天理了,一定是瞎貓撞到死老鼠了,蒙的……
看着那些個原本對方唐鏡嗤之以鼻的纨绔們,一個個迫不及待的往方唐鏡手裏塞銀票的,兩位小厮的臉頰就抽抽得厲害。
這小子果然是坑蒙拐騙的一把好手,把這群蠢貨忽悠得不要不要的,明明被賣了,還幫這壞人數錢!
就才哪到哪,找出區區一份赝品,就值得如此激動,少見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