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鏡如數家珍,各種精确數字信手拈來,聽得衆人目瞪口呆。
他們雖然聽說過清明上河圖的大名,甚至也有人見過摹本,可又哪裏能知道人數幾何,牛馬幾何,車輛船隻幾何?這些數字非長期接觸且十分細心留心之人不能清楚。
“咝,說的跟真的似的,他都一一計數過?”這一刻,衆人有點相信這鄉下少年的話了。
“張擇端作完這副畫之後便進獻給了徽宗皇帝,徽宗皇帝本人便是不世出的書畫大家,見之深爲震撼,龍顔大悅,親筆以瘦金體命名爲‘清明上河圖’,題字後加蓋了自己的雙龍印玺,禦筆禦印與此畫交相輝映,從而使得此畫沾上龍氣,身價倍增。”
“徽宗皇帝便是這副傳世之作的第一任收藏者。”
“說起來,清明上河圖也算是命途多舛,從它出世至今,據史料所載,幾經流落,據在下統計,先後經過了十五位主人之手。”
方唐鏡侃侃而談,有理有據,衆人洗耳恭聽,沒有人打斷,也沒有人質疑,探明白真迹的來龍去脈,正是辯真去僞的一大基本功。
“然而好景不長,豎年,金兵大舉進犯中原,一路勢如破竹,并于第二年攻破汴梁,徽欽二帝被虜,史稱‘靖康之變’,清明上河圖亦被金兵所掠,流落于金兀術之手,後又被其進獻進金國皇宮。”
國破山河在,春城草木生,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每每想到這段曆史,總讓人唏噓不已,也爲這幅名畫增添了無數的曆史厚重感。
“它的第一幅摹本也就誕生在此時。”
“摹本乃是由金朝翰林張着組織畫師所作。張着字仲揚,永安人,泰和五年以詩名見召,應對甚合金章宗心意,特恩授翰林,監禦府書畫。”
“參與者除張着外,有張公藥,郦權,王磵,張世積。”
“張着所摹版清明上河圖,亦稱爲金版。這一版本特色便在于忠實原作,幾乎是亦步亦趨,幾可以假亂真。後摹本陸續被金皇賞賜于大臣,遂流傳于民間,與真版之異,唯其上的題跋不同。”
此等秘辛,乃是後世大量學者花費了無數精力才考究出來,此時的大明朝,或許有人知道,但絕不會有方唐鏡講述的這般詳細。
衆人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此後,金國爲元所滅,名畫再度蒙塵,被收入皇宮秘府之中,但并非被元人重視,随意的放置在次庫之中,長期無人問津,原以爲難有再見天日之時,不料,竟出了一樁偷龍轉鳳離奇之事。”
方唐鏡頗多感慨,似是沉浸在波雲詭谲的曆史迷霧之中,衆人心癢難耐,巴巴的看着方唐鏡。
“一日,元朝内務府一名裝裱匠在内庫堆積如山的書畫堆裏意外發現了‘清明上河圖’,此人欣喜若狂,便絞盡腦汁欲将之竊出。”
“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此人竟想出了以假亂真的掉包計,花了大量時間自己仿摹了一幅‘清明上河圖’,偷偷地把原作換了出來。”
“此人仿制的摹本并不高明,但由于元人對此畫并不上心,這才讓他得以成功。世人稱其仿摹的版本爲元宮仿版。”
“原版被這名匠人售與當朝貴官,不料,中途遭遇黑吃黑,被人偷出,賣給杭州商人陳彥廉,至正十一年,商人楊準從陳處購得。次年,江西劉漢從楊準處‘獲之’,又十年後,此畫爲靜山周氏‘所有’。”
注意,方唐鏡的話裏有“獲之”“所有”的字樣,那段時期正是天下大亂,太祖朱元璋掃平群雄,驅逐鞑虜的時間段,那麽,名畫主人想必不會用奉公守法的方法得到此畫的。
如此一波三折的情節,随便腦補就是一部傳奇,衆人心裏又怎是一個個“我…草”了得。
“最近一次的記錄爲我朝天順五年,此畫主人爲大理寺卿朱鶴坡,而朱公又言,‘此圖有本,在張英公家’。”
“可見,當時張公爺家已有摹本。故稱爲張氏版。”
張英公便是名将張輔,靖難功臣河間王張玉長子,本身戰功赫赫,征安南時,曾三擒僞王,參與成祖第三,四,五次北征,封世爵英國公,人稱張英公,當然,後世子孫襲爵的也是這個稱呼。
“此後便是百年至今的承平,其間真迹下落不明,各種摹本時有所聞,每次出現,即便是摹本,都會是高價成交。”
這個大家都能理解,即便成交的不是真本,那些曆史上有名的摹本也都有着厚重的積澱,有着不菲的價值,比如蘭亭序的各種曆史摹本,哪個不是價值連城,令收藏界趨之若鹜?
事實上清明上河圖的傳奇還在延續,後面還有大太監馮保連用調包和殺人奪寶兩條毒計,嚴嵩巧取豪奪等等故事,不過按照時間線,方唐鏡也就到這裏結束了故事。
“名家書畫既然值大錢,那麽就不可避免的會催生出作假行業。更何況有各個時期的摹本珠玉在前,清明上河圖就更是作假界專攻的重點。”
到了現在,沒有人還會對方唐鏡不服氣,開什麽玩笑,能将清明上河圖的脈絡說得如同掌上觀紋一般的人,會看不出真僞?
“其中就湧現出許多專業作僞的高手,但由于真迹難覓,作假者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們也隻能模仿各種摹本,其中因爲金摹本最爲接近原作,便成了作假的重點,這是作假很明顯的一個特征。”
衆人歎服,這個道理很淺顯,沒有真迹的情況下,可不就隻能摹仿最接近真迹的金摹本。
可問題又來了,以上的方法隻适用于行家中的行家,絕大多數人連真迹與金摹本的區别都不知道,又哪裏分得出真假?
“既然不能從源頭辯識,還有一法,從作假者本身的蛛絲馬迹去辯僞,比如擺在咱們面前的這幅假畫。”
衆人一下子就嘩啦啦圍在“清明上河圖”面前,雙眼探照燈一般來回掃視。
“各種山寨版本中,粗制濫造的自是不難發現,相信也難不倒大家!唯有永樂帝後期閩地畫家臨摹的最爲逼真,幾乎已達真假莫辯的地步,最爲棘手。”
山寨版?這個說法很新鮮形象,衆人略一思索,都是點頭稱善。
真貨如官兵,假貨便如同占山剪徑的山賊一般?官賊不兩立,兩者一比,高下立分。
“假的終究真不了,有些東西作假者會不經意間加入到畫作中,比如作假者的生活習慣,語言習慣,行文習慣,這些都不是容易克制的,這就形成了與原作者的區别所在。”
還可以這樣子辯僞?不直接從畫作本身看問題,而是把作眼點放在制假者身上?
同樣一件事,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便有了橫看成嶺側成峰。
衆人如同醍醐灌頂,一下子眼光大亮。
所有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射向清明上河圖,好半晌,各人都揉着發酸的眼睛,知易行難啊!
還是一無所獲。
“大家看這裏……”方唐鏡微微一笑,指向畫的一方。
方唐鏡所指的地方,上面有四個賭徒正在擲色子.
其中兩個色子是六點,還有一顆色子在旋轉。
莫非,破綻就在這三顆色子裏?
一想到謎底即将由自己揭曉,衆人就象打了一碗雞血,精神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