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就在方唐鏡即将邁步的時候,有人開口了。
再說一遍是吧?方唐鏡微笑着對衆人拱手道:
“諸位兄台請了,在下是說,這幅‘清明上河圖’确實是一幅了不起的赝品!有問題嗎?”
“我去,這小子當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咱們的朱公子,徐公子都找不出問題,就你?!”
“沒錯,在下确實是發現了一些赝品的端倪,正如這位公子之前所說,這幅畫是假的!”方唐鏡還是瞞尊重這朱公子的,畢竟人家先一步發現了假貨嘛。
“小小年紀,做人還是務實一點好,不要聽到本公子之前說是赝品,你就跟着學舌,實話告訴你吧,本公子可不喜歡收一個拍馬屁的小子做跟班。”
朱公子根本不領方唐鏡的情。
在他看來,方唐鏡就是在拍自己的馬屁,可惜,自己最讨厭溜須拍馬之徒了。
“噗!”方唐鏡口水頓時就噴了出來。
我去,這死胖子得自戀到什麽程度,才會覺得老子上杆子打着做你跟班的主意?
敗了,敗了,敗給你了,方唐鏡不由雙手長揖,由衷地說道:
“在下原以爲在我大明天朝,鄙人的臉皮多少也能笑傲同輩,今日一見兄台,才知‘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此言真解,自己還是太年輕啊!”
衆人聽了方唐鏡的話,不由一楞,互相對視了一眼,随即就爆出哄堂大笑。
“朱胖子,終于有人揭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哈哈哈哈!”
“不瞞你說,這小子說的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這小子還真敢說啊,笑死我了,不行了,讓我歇會先……”
“朱胖子,這位小兄弟倒也是位妙人,何不相邀醉仙居一遊!”
方唐鏡說的話實在是太有感染力了,衆人立馬又想到了胖子給自己取的字号上來。
“還有啊,你取那個什麽狗屁的‘子都’的号,簡直了……嘻嘻”
“朱子都,我之前總覺得這個号怪怪的,現在這麽一想,我……草,不服都不行啊,哇哈哈!”
方唐鏡聽到衆人的議論,不由嘴角抽搐,險些就停不下來。
“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也!”這句話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上》。
據載,子都其人真有其事,此人乃是春秋第一美男,且武藝高超。
這樣的人,這樣的名字,竟然被胖子取爲自己的号,實在是讓方唐鏡有吐血的沖動。
再看胖子,原本是臉帶不屑的樣子,聽人拿他的字号說事,頓時就笑得渾身肥肉亂顫,連手裏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拾了好幾次才拾起來,高興得手都哆嗦了。
這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胖子發自内心的相信自己。
此時胖子美男的架勢很足,自信的微笑,優雅的姿态,有神的小眼,飄逸的眉毛。
當然,還少不了胖爪上的扇來扇去的折扇以及那睥睨的目光。
這貨怎一個奇葩了得,抗壓都抗出了走火入魔的能力,簡直強大到不要不要的。
我…同情你,話說你确定自己不是從精神病院裏跑出來的吧?
方唐鏡隻能投之以關愛智障的眼神。
好不容易這些人笑夠了,也許是方唐鏡之前的話讓他狠狠的爽了一把,此時胖子對他的态度要好得太多。
胖子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道:
“咳,咳,這位鄉下來的小兄弟,倒也有兩分眼力!不過,你想必是不清楚這‘快哉風雅集’以文會友的規矩吧?”
不清楚……才怪!自己就是沖着這以文會友來的?
不過方唐鏡還是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做戲做全套嘛。
而且之前兩位小厮根本沒有跟方唐鏡說過什麽規矩。
兩位小厮想必是看他穿着寒酸,又夾着一個包袱來求見掌櫃,明顯是個窮得揭不開鍋的,便懶得多浪費口水,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方唐鏡老實巴交地回答道:“在下确實是鄉下沒見識的,正要請問仁兄?”
“實話跟你說吧,這個規矩,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
“哦,這是爲何,願聞其詳?”
“據說這位‘快哉風’的東主,手眼通天,近日進得一大批前朝字畫珍品,大家見獵心喜,自然是要瞧上一瞧。”
這個當然,文人雅士嘛,最是喜歡這個調調,既能增廣見聞,又能增加談資,還能自擡身價,自然不會錯過。
“可是掌櫃的卻是将這些珍品統統藏在二樓,凡欲觀摩者,必須通過考核。”
果然是店大欺客,見掌櫃一面還要通過考核,這豈不比見知府還要難?
不過也正是如此,才成功地将這些公子哥的興趣釣了起來。
嘴角微翹,方唐鏡不着痕迹地問道:
“敢問如何考核?”
“小兄弟看這一樓如何?”
“字畫衆多,令人一見忘俗。”
“然也!然而這些字畫裏卻是九真一假,十幅裏便有一幅是掌櫃的加入其中的赝品。”
怪不得,方唐鏡之前雖隻看了一個展廳,卻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在方唐鏡看來,展廳裏的字畫雖然是真迹,卻多是不甚出名的字畫,價值也不算高。
那幅“清明上河圖”摹品在這一樓的地位,已經可以算是鎮店之寶了,與“快哉風”在松江府的名頭嚴重不符,原來貓膩是在這裏。
“能挑出一幅赝品的,則可以任選一樓一幅作品帶走,挑出其中兩幅赝品,不但可以取走兩幅作品,便有資格上二樓前堂,欣賞名家真迹,當然,掌櫃也在二樓,便是有資格與掌櫃的見面。”
“若能挑出三幅赝品,不但有三幅字畫的進帳,更有資格讓掌櫃的請入到二樓後堂,觀賞秘本孤本真迹。”
“所以二樓才是真正的藏寶之地,光是看看,就能讓人受益終身啊!”
“你道這家店爲何命名爲‘快哉風’?便因爲東坡先生的‘快哉亭贈張偓佺’真迹,便在本店之中!”
随着胖子的絮絮叨叨,方唐鏡總算是“弄懂了”這其中的道道。
該說這家店的架子大呢還是高冷呢?
不過也可以理解爲一種營銷策略,古玩字畫這東西,注定走的就是高大上路線。
這家店鋪擡高了門檻,其實就是擡高了身價,肯定會讓不少自命不凡的讀書人紛至沓來。
不費什麽代價,便大大的揚名于文人圈,真是不能小瞧了古人的智慧啊。
這條街的古玩店便不下百家,這快哉風單憑這麽一招便可脫穎而出。
店老闆當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這種營銷手段,幾乎比得上現代的饑餓營銷策略了。
這也怪不得胖子一群人在這裏流連忘返,原來是想要過關斬将,一舉揚名。
這些人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胖子能看得出“清明上河圖”是赝品,前面又有人稱這胖子是京城“藏器齋”的公子,想必是家學淵源的緣故。
隻是胖子學藝不精,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明知是假,卻不知假在何處,隻能認輸挨宰。
見到方唐鏡也是言之鑿鑿的說“清明上河圖”是赝品,他可不認爲一個寒門小子能有這等眼光。
胖子理所當然的以爲方唐鏡是在拾自己的牙慧,目的不外乎是巴結自己,最好是讓自己大發善心,收了他這個窮措大作跟班狗腿。
“怎麽樣,小兄弟,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這幅畫假在哪裏了吧?”直到了現在,胖子還是懷疑不已,他介紹完規矩之後,便目光不善地盯着方唐鏡,準備打假。
“這……”方唐鏡眼珠一轉,臉現難色。
“怎麽,說不出來了?”胖子和衆人的目光又重新帶上了鄙夷。
一個鄉下小子,這輩子走得最遠的地方也就在松江府的一畝三分地了,井底之蛙能有什麽見識?
要知道,古玩這東西,不是讀了幾本四書五經就能分辯得出來的,若是這樣,還要朝奉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