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縣的人事編制可以用三個字概括:官,吏,役。
官主決策,吏理文書,役供差遣。
三者關系呈金字塔形:
官指知縣,縣丞,主簿,典史,乃是朝廷任命,吏部登記在冊的命官。
縣衙雖是最小的行政單位,但也五髒俱全,行政機構分爲三班六房。
役指三班衙役,三班就是皂班,壯班,快班。
三班人員都是差役,統稱爲皂隸,地位比吏還要低一些。
皂隸衙役,相當于現代的保安,負責站堂,跑腿,護衛,開道,維持紀律,執行刑訊。
就是後世影視作品中,負責爲官員開道舉牌威吓民衆的狗腿子。
快班衙役,也稱捕快,職責相當于現代的警察,負責拘傳原告,被告,證人,刑偵,緝拿罪犯,搜尋證據。
快班在三班中相對比較重要,後世文學作品出現的頻率也最多。
王捕頭出身就是快班,因多年積功,又得了周縣尊賞識,才升爲總班頭。
壯班衙役,相當于現代的城管加武裝警察,負責把守城門,縣衙,倉庫,監獄等要害部位以及巡邏城鄉市集道路。
相對于六房來說,三班衙役做的都是些最沒有技術含量的粗活,是個人都能做得來,換掉他們是最容易最簡單的事情。
并且這些人名聲最臭,風評最差,一旦脫掉這身官皮,便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對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上官也最是畏懼。
吏就是指六房的工作人員,六房分别指吏、戶、禮、兵、刑、工六房。
吏是一縣政務的實際運作者和執行者。
六房中,每房由典吏(亦稱“戶書”)1人爲首,手下工作人員依次爲“攢點”、“書吏”、“書辦”、“書役”、“胥吏”等。
六房的胥吏這些人與班房的人不同,這些人做的都是專職工作,有相當技術含量的。
比如劉書辦吧,積年的老吏房,每年過手的帳目,錢糧的收支,都是些精細活,不是一般的大老粗能勝任的,非得有一定知識水平的人不可。
所以他們的位置最穩固,互相盤根錯節,長期把持一縣事務,衙門表面上是知縣說了算,其實所有的政務落實最終還是要他們去執行,真正是流水的官鐵打的吏。
方唐鏡要想真正掌握一縣大權,刷新吏治,就要對付的這些人物。
正常情況下,想要對付其中一兩個或許并不難,但要動整個六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物克一物,三班皂隸長期在縣衙這個大染缸裏耳濡目染,有時還會與之狼狽爲奸,最了解這些胥吏底細。
所謂使功不如使過,現在有一個抱鐵飯碗,升職加薪的機會擺在眼前,要是不牢牢抓住,他自己都對不起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此時爲了生存,也爲了美好未來,出賣起六房那些昔日的“戰友”,出手的速度不要太快。
不能不快啊!三班衙役好幾十号人呢!手快有手慢無!
六房胥吏雖說人數也不少,可也不是人人都不幹淨,剩下有小問題的還占了多數,真正的大老鼠并不算多,一旦别人揭發了,自己可不就連湯水都沒得喝了嗎?
方唐鏡布置下去才兩天,王捕頭就火急火燎的又找到了方唐鏡。
兩天不見,王捕頭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雙眼熬得通紅,身上一股汗臭味,亂糟糟的油膩頭發上面還飄着數十片頭皮,活脫脫是一個急眼的賭徒。
但他精神卻是出奇的好,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一疊厚厚的黑材料,遞給方唐鏡,媚笑道:
“大人果然是諸葛之亮,神機妙那個算,準得賽過了劉伯之溫,弟兄們揭發出來的材料足有二十多樁見不得人的事。”
“可是都有實據?”方唐鏡接過材料,沒有急着看。
“按照大人的吩咐,那些嚼舌頭一時沒影的都先放一邊,現在這些,大部份都能在最短時間拿獲人證物證的,有些是間接的證據,差不多也能把六房那些黑心賊咬死。”
方唐鏡颔首,這才拿起黑材料看了起來:
張典史爲了與西街的豆腐西施長期私通,利用職務之便,長期将到邊遠地區服差役的事情指派給豆腐西施的老公王老實。
吏房鄭典吏疑似與長山鄉的賀總甲,龍溪鄉的賓總甲勾結,讓這兩名退休總甲的子侄接替其總甲之位。
戶房廖書吏張書辦與寺山鄉裏正合夥,擅自提高去年秋糧的損耗,多克扣兩百石運費。
刑房吳典吏涉嫌私自放縱松江府下了海捕文書的滅門殺人犯,曾家堡少堡主曾志飛,緻使兇犯至今未能抓捕到案,上頭多次發文催促,也是毫無辦法。
工房幾乎一窩都是共犯,洪桐縣裏無好人,在過去數年縣裏對修路搭橋的材料以次充好,以三等材料報帳一等材料的錢财。
兵房主管的三個巡檢司去年設卡收費二十三處,比前年多了四處,但各處的被盜案件反而上升了二十三起,收上來的過路費,貨物抽成也比前年少了兩成,帳目混亂。
隻有禮房這個清水機構沒什麽貪贓枉法的機會,但也克扣了每年朝廷下發的學糧和敬老糧,隻不過因爲朝廷本來拔下來的專款就不多,所以貪墨的數量也就并不起眼。
……
“果然是靠山吃山,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方唐鏡冷笑,一樁樁一件件,雖然觸目驚心,卻并不出乎意料。
“本來以爲老子們就夠黑了,想不到啊,六房這幫孫子他嬢的黑過墨鬥!還他瑪的天天嘴裏仁義道德,我呸!”
王捕頭憤憤不平,這幫孫子平日裏稱兄道弟,關鍵時刻沒一個帶着自己發财的!
和這些人一比,自己他瑪的就純潔得象一朵白蓮花!
還是師爺說得對,弄死這幫孫子!
雖說并沒有出乎意料,但是六房之間盤根錯節,如同六株根須密布的鬼樹,盤踞在地下,貪婪地把持着縣裏各項政務,汲取着百姓的血汗,想要破除,并不容易。
雖說有這些黑材料,但怎樣才能将這些豺狼毒蛇一網打盡?
這些材料可以各個擊破,但現在問題是這些人蛇鼠一窩,牽一發而動全身,動了一個就成了打草驚蛇,驚動其他人,殺人滅口,毀滅罪證什麽的不要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