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五歲的皇子朱見深,就過了整整五年的,每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的苦日子。
幽禁在冷宮的孩子相當可憐,生怕什麽時候叔父便派人來賜他毒酒白绫,以至于堂堂皇子都恐懼到了畏懼生人,與人交流便口吃的地步,可憐的孩子。
在此期間,隻有一個宮人萬貞兒陪在他身邊,也就是後來的萬貴妃。
其中的空虛寂寞冷等等苦難自不必多說。
不過,天命所歸終究還是天命所歸。
好不容易才“北狩”而歸的老爹朱祁鎮不甘沉淪,又玩了一把超大的。
這次,是賭上身家玩了一出“奪門之變”.
幸運的是,他成功了,神奇地複辟成功,重奪皇位。
于是,在朱見深十一歲那一年,他在群臣的擁戴下,重新成爲東宮太子。
可見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如此離奇的命運,造就了成化皇帝對于天命之敬畏,遠超曆代諸位帝王。
方唐鏡的想法,絕非僅僅是從童年心理形成的角度卻看問題,乃是有事實依據的。
成化皇帝即位之後,開啓了宅男模式,長年不見大臣,群臣奏事均經由内廷中官,也就是由太監傳話的方式。
大臣們想見皇帝怎麽辦?沒辦法。任你喊破了喉嚨也沒辦法。
就算是内閣,首輔也不行。
但是,世事無絕對,凡事都有例外。
這個例外就是天變,成化七年,天降大彗星,于是當時的首輔商珞便借機進言,請皇帝見一見閣臣唠一唠天變的事,崇道信教的天子以爲這些老家夥們能唠出什麽花來,于是欣然允之。
可惜這些老家夥都不善于唠嗑,由于太久沒見過天子,心情也太過激動,于是一激動之下,連話都說不出來。
于是一場預想中的天文學術交流會沒整成,反倒弄得雙方無話可說,場面十分尴尬,于是“帝自此不複召見大臣矣”!
但也可以從中看出,成化天子對于天變這些與天人感應之事是十分上心的。
而且從史料來看,每有天變,成化天子都要“廣開言路”“進言納谏”,重視程度明顯高于曆代皇帝。
天子,天之子也,兒子怕老子,天子怕老天,理所當然!
做人如果不裝斃,跟鹹魚有什麽區别!
清楚了對方來曆的方唐鏡此時便拿捏了起來,老神在在地說道:“在下想與汪公談談,有什麽問題嗎?”
這兩位震驚于方唐鏡居然能猜到自己的來曆,正猶豫着要不要承認,見方唐鏡這般問,小婢女大眼睛眨了眨,然後就不屑地反問道:
“你想見汪公?難道就不怕汪公一個不高興,翻手就碾死了你!”
這就是承認了?方唐鏡呵呵一笑:“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住矣!你們剛才也看到了,西廠雖然強橫,我方唐鏡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何懼之有!”
小婢女和那女子愕然對視,然後就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剛才明明是這家夥膽小如鼠,拼了命的逃走被抓回來來着,怎地從他嘴裏出來便成了勇闖曹營的常山趙子龍一般。
“呸,錦衣衛有七十二種不忍言的大刑,我們西廠更不差!不然你以爲錦衣衛和東廠爲什麽怕我們。”
确認了對方身份之後,方唐鏡更加從容,淡定的道答:
“死有輕于鴻毛,亦有重于泰山,之前以爲爾等乃是屑小,自然要避免無謂的犧牲,留着有用之身爲天下蒼生作有用之事。現在知道爾等乃是爲禍天下的西廠,在下便要自反而縮,面斥汪直之非,雖死亦無懼耳!”
這斃格,絕對滿分啊!
“廠公豈是你想見就見的,有事跟我談也一樣!”有求于人,對于一些無理的要求便不能太當真,對方唐鏡的裝斃行爲,小婢女也隻得捏着鼻子認了。
方唐鏡找回了面子,也不敢太過蹬鼻子上臉,萬一當真惹毛對方就不好了,于是問道:
“請問兩位與汪公公是何關系?”
兩女對視一眼,這回是那假劉二小姐回答道:
“汪公此刻正在松江府,我們小姐是提督東廠汪公的妹妹汪芷!。”
“啥!你是汪直的妹妹?”方唐鏡看着小婢女,有些震驚。
在史料裏,汪直的記載一直很模糊,關于他的身世一筆代過,隻說他是成化三年時,官軍大破造反的廣西大藤峽瑤人時俘虜的幼童,也就五六歲的孩童。
以此計算,成化十三年,汪直擔任西廠廠公時不過十五六歲。
史料并沒有提到過他還有一個妹妹,不過若汪直還有家人的話,以他此時的滔天權勢,找到了也并不是讓人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見到方唐鏡狐疑的眼神,小婢女遞上一塊金屬令牌。
令牌大小如成人兩指寬,呈銀底淡朱色,這層淡朱色也是一種防僞手段,不知摻進了什麽材質熔煉,如同抹上一層淡淡血光。
令牌整體呈飛魚的形狀,上面镌刻着“西緝事廠”四個字,而在背面則是一個的黑色的,看起來冷酷如鐵的“督”字。
方唐鏡知道,這個“督”字代表了西廠最高級别的令牌,通常由廠公親佩,對外也稱“督公”,臨事頒發,用完即收。
現在小婢女拿出這塊令牌,說明是汪直親近的人,那麽,她這個“汪直妹妹”的身份應該可信。
方唐鏡舒了一口氣,心裏那股膩歪一下消失,還好,面前這兩人是貨真價實的女子,不是死太監陰陽擦。
“好吧,在下想跟兩位談的,乃是關于如何平息地震帶來的不利影響,當然,兩位就當是一個雙赢協議可好?”
雙赢?這倒是第一次聽到的新詞,也很好理解,不過小婢女還是看不上方唐鏡的虛僞,冷笑道:“你直說做一個交易就好,何必拐彎抹角。”
呃,這個,你不要這麽耿直好不好,這是我們大明文人的行事方式。
方唐鏡搖頭道:“其興也勃,其亡也速,似你們這般不懂變通之道,一昧的粗暴蠻幹,實是過剛易折啊,去年皇上曾解散西廠,還不能讓你們引以爲戒嗎?當慎之戒之才能走得更長遠!”
這番話,也算是方唐鏡的真心話。
曆史上,成化朝的西廠僅僅成立五年多便被裁撤,汪直生死不明,就是這個道理。
方唐鏡并不是同情這個恐怖組織,實際上,方唐鏡曾專門研究過西廠。
西廠除了一開始時在朝堂上攪起一片腥風血雨之外,之後卻并沒有如傳言那般爲禍天下。
相反,汪直在這五年裏,倒是頗做了些有利天下的大事,比起錦衣衛和東廠,算是好得太多,之所以名聲一直很差,跟他們肆無忌憚的行事方式有很大關系。
此時的大明有五大弊政:錦衣衛,東廠,西廠,傳奉官,皇莊。
相比之下,西廠雖然嚣張跋扈,但卻能制約其餘數害,數害相衡取其輕,倒不如讓西廠保留得更久一些。
“你這話好沒道理,人善被人欺,豬善被人吃,我等就算不惹那些文官,難道他們就會善罷幹休?”小婢女昂頭,一副我比你懂的樣子。
“當然不會。”方唐鏡聳聳肩,無所謂的道:
“但你若能任何時候都保持微笑,起碼會讓你看起來,像個不好惹的失心瘋。别人準備不善罷幹休的時候,總會掂量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