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子,不論在哪裏都會發光的,比如方唐鏡。
石頭和金子擺在一起,瞎子都知道該選哪一個。
所以,劉書辦被王捕頭拖死狗一般拖進了下去,誰都保不了他。
大明誰最大?皇帝最大。大明皇帝裏誰最大?太祖高皇帝最大。
廣庭大衆之下辱罵太祖高皇帝,就算是膽子最肥的官也不敢包庇袒護劉書辦。
所以,就算是有口無心之言,最後從輕發落,劉書辦也算是徹底的完了。
堂下一幹“人犯”們更是瞠目結舌,明明一直都是劉書辦咄咄逼人的把持着上風,打壓得書呆子一幅生活難以自理的樣子好不好。
怎麽這酸丁隻吟了一首詩,形勢就成了這樣?
偏偏最讓人無言的,書呆子直到此時還是一副受害者的樣子,真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了乖!
真他娘看不懂!
讀書人,果然是一種無比陰險惡毒的生物啊!惹誰也不能惹讀書人!
這件事告訴了大家一個道理:
在大明,讀書是何等的重要,尤其要讀史書,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老父母明察秋毫,晚生佩服。”方唐鏡此時看起來也從愕然中平靜了下來,深深一揖。
實則方唐鏡心中毫不意外這個結果,這本就是他一步步刻意爲之。
從簽訂那份蹊跷的借據起,這位劉書辦的命運就已注定。
這個世界充滿了深深的惡意,方唐鏡從穿越到這裏就一直處于看不見的生死危機之中,對付明顯與這個危機牽聯極深的劉書辦,隻是他計劃的第一步。
接下來的所作所爲才是關鍵,至少也是自己安身立命的關鍵一步。
周縣尊平靜下來的時候,看着方唐鏡的眼神就象是看金子,發光。
雖是革了功名的書生,可本事不小,雖然不知道劉書辦爲何處處針對方唐鏡,但方唐鏡三言兩語就将這積年胥吏打到萬劫不複,智謀才氣皆算得上頂尖一拔的人物。
自己主政江泉,此時又遭逢天災,若是能得此人鼎力相助,渡過難關并非是什麽難事。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樣的讀書人雖然暫時被革了功名,又豈會就此沉淪?
自己在他最失意的時候聘請他做一個師爺,也算是拉了他一把,若他以後有青雲直上的一天,必不會忘了今日情份。
師爺雖然無品無級,可在名義上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并不辱沒了他。
隻是……觀此子行事未免有些劍走偏鋒,亦可見其人心性未必多良善,又是一個敢打侯府公子的主,聘了這麽一個人在身邊當幕僚……會不會近墨者黑,萬一他把老夫也帶進坑裏怎麽辦?
不過事有輕重緩急,與救災和自己的前程遠景相比,餘者都是小事了。
連周縣尊自己都沒有發覺,在耳濡目染了方唐鏡的言行之後,周縣尊的期望和心氣也莫名的提高了不少。
想到這裏,周縣尊決定不再猶豫,畢竟人才難得。
周縣尊決定單刀直入,清了清嗓子:“方公子人中龍鳳,本官對你極爲欣賞,欲請公子屈就師爺一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方唐鏡心裏大喜,這正是自己念茲在茲的東西。朝不保夕的他需要一條足夠硬的大腿,在這清泉縣裏,當然隻有周縣尊的大腿最粗。
方唐鏡面上現出三分吃驚,三分感激,三分不敢置信的樣子,連連擺手:“小子才疏學淺,哪敢勞老父母青睐,斷斷不敢的。”
成敗在此一舉,方唐鏡心裏暗暗握拳給自己打氣,細節決定成敗,這個表情他在心裏練習了不下百遍。
此時用将出來,充分表達了對這份“賞識”的意想不到,對周縣尊這個“伯樂”的知遇感激之情,對這份“事業”未來憧憬奮發的神态。
一個短暫的表情裏需要表達出如此多的情感,這才是最考校表演功底的地方。足堪錄入《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成爲經典案例。
這絕不是方唐鏡想得太多,實際上,周縣尊這樣的地方親民官是十分精于相人的,信奉觀其言不如察其行。
有才之人難免傲氣淩人,難以相處,但若是有才之人能被自己簡拔于微末,這份恩情就足以讓人銘記終生。
周縣尊還擔心方唐鏡才遭遇到不公,憤世嫉俗之下心态扭曲。所以周縣尊也在十分細心的揣度着方唐鏡。
此時周縣尊看到方唐鏡表現出的種種情感,更超過了自己的預期,心裏十分滿意,挼須歎道:
“賢侄不必過謙,且不說本縣爲國求賢乃是份内之事,隻說這大災之際,也需要如賢侄這般的大才爲國分憂啊!”
聽到周縣尊對自己的稱呼已從“方公子”提升到了“賢侄”,方唐鏡知道成了七八分。
但從格調上來說,雖不能享受三顧茅廬的待遇,但至少兩次推辭的姿态還是要做出來的,不然倒顯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了。
自來倒貼上門的貨都是不值錢的,非要别人再三相求才顯得珍貴出來。
從複雜的感情中走出來,長身一揖,這書生長揖禮他現在做得越發的熟練,十分潇灑。
“小生非是不願爲朝廷出力,實是擔心力有不逮,反壞了老父母大事,罪莫大焉。”
周縣尊曉以大義道:“吾輩讀書人所求,不過齊家治國平天下,值此國家有難之際,自當挺身而出,舍我其誰,方才不負聖人教誨。”
“老父母憂國憂民,時刻不忘社稷生民,晚生佩服,既蒙不棄,晚生敢不從命。”方唐鏡鄭重再揖,道:“晚生花山方家村方唐鏡,見過東翁。”
兩次推辭,終于達成了夙願,方唐鏡與周縣尊重新見禮,确定下了關系。
兩人相視一笑,此時關系不同,不再需要繁文缛節,加之非常時期,周縣尊也不再客氣,直接就問道:
“此次大災,可謂飛來橫禍,不知賢侄腹中有何良策?”
方唐鏡更不見外,打蛇随棍上,立即就以心腹自居,侃侃而談:
“就是不知東翁是想安穩渡過三年,還是想更進一步,施展抱負?”
“更進一步?此話怎講?”周縣尊是真正的大吃了一鲸,連矜持都忘了。
這新聘西席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此時自己焦頭爛額,他卻已想到了更進一步?
重點在這“施展抱負”四字上,自己現在是知縣,所謂更進一步,決不是做什麽州府的佐雜官,起碼也是獨當一面,那麽,隻有州通判,同知,又或者知府?這怎麽可能?
大明縣制分上中下三等,糧三萬石者爲下縣,縣令爲從七品;六萬石者爲中縣,縣令爲正七品官;十萬石者爲上縣,縣令爲從六品官。
清泉是無可争議的上縣,周縣尊乃是從下縣一步步熬上來,爲從六品官。
松江知府卻是實打實的正四品,周縣尊與之差了整整五個大台階,這差距,簡直就是南京到北京的距離。
就算是知府同知,也是五品官啊,差了三級呢。
那就隻能是州通判正六品官,不過聽這師爺語氣,似乎又應該看不上通判的樣子,這……
明知道方唐鏡說的可能是勵志之言,周縣尊卻不能不往這方面多想。
國朝直接從下屬知縣裏擇官任當地知府或者同知,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但那屬于特例,比如天子特别賞識,又或者這名知縣原本就是京裏大員被貶斥,再或者做出特别突出的功績。
可無論哪一條,貌似跟周縣尊都毫不沾邊,周縣尊做過的所有夢裏,哪怕是最放飛自我的夢境,都不敢有這種想法。
現任松江府杜府尊背景深厚,自身又是強勢人物,官聲也頗爲不錯,豈容自己窺視?
隻不過,人都是有上進心的嘛,想想又不犯法,萬一成真了呢?
方唐鏡卻不再就這個話題多說,反而顧左右而言他:
“當此大災之際,小侄鬥膽請東翁立即差人放話,就說官府已準備于三日之後開倉赈濟,安撫災民。”
“這……”周縣尊面色頓時就有些沉了下來。
未得朝廷政令,地方官擅自開倉赈濟不但是犯法的,還是犯忌諱的。
恩自上出,你一個地方官擅自開倉赈濟,是想收買民心還是想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