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正常情況,方唐鏡也許就心軟了,可對付私通倭寇的奸商,方唐鏡是絕對不會有半分松動的。
不過周縣尊就是旁邊,若是自己表現得太過冷血也是不行的,畢竟人家都跪了,男兒膝下有黃金,做人不能太過份了不是?
方唐鏡的擔心并非多慮,周縣尊見到龐老闆都跪了,心裏是相當同情的,做點生意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劉書辦更是用周縣尊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這還是讀書人嗎?簡直就是強買強賣,欺行霸市的殺才無賴也莫過于此了!”
周縣尊覺得劉書辦說的很有道理,讀書人怎能锱铢必較,與民争利?這與市井流氓有什麽分别?
方唐鏡把這一切盡收眼底,溫和的笑道:“龐老闆不必如此,在下算過,即便生絲漲了五倍,你還是有大錢賺的,你這般故作姿态無非是欺我不懂世故,你是想要道德綁架?還是想強買強賣?”
周縣尊原本已是心頭火起,可一聽方唐鏡說即便是生絲漲上五倍,這龐老闆還有大錢賺,不由心裏震撼,這布匹生意得有多大的利潤在裏面?
剛剛生起的同情立刻就變成了鄙夷,商人見利忘義,什麽臭不要臉都做得出,這龐老闆果然是無奸不商的翹楚啊!
士農工商,難怪商要排在最後,商人爲了銀子,什麽下作事都做得出,面前這龐掌櫃便是活生生的典型,還做得如此絲絲入扣,便知這樣的事沒少做,自己險些都被蒙蔽了過去,可見凡事不能隻看表面。
就如方唐鏡所說的“道德綁架”,這又是一個新詞,卻當真貼切得緊。
“十二錢……”龐掌櫃咬着牙一點點還價,報出了一個他認爲足以讓方唐鏡心動的數字。每省一錢的報價,就能省下近三百兩銀子,
龐掌櫃抓着方唐鏡的褲腳擦了擦鼻涕眼淚,可憐巴巴地道:“不能再多了,十二錢,方少爺,給一條活路吧……”
方唐鏡還是溫和而堅定地微笑道:“一兩!”
龐掌櫃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淚流滿面。
他死纏爛打了這許久,算是看出來了,這少年人看似溫和的笑容後面,是冷酷的鐵石心腸,做了半輩子買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即然好話說盡,這小子還是油鹽不進,那就不要怪大爺我來硬的試試了!
想到這裏,龐掌櫃對着過來攙扶他的夥計使了一個眼色。
能參與海外走/私的商人,絕對不象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和氣,龐掌櫃雖然不敢大白天的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人越貨,但是恐吓威脅甚至是強買強賣也是小菜一碟。
龐掌櫃有這個自信,他乃是有備而來,帶的夥計都是見過血的專業人士。
方唐鏡自從猜測到龐掌櫃的身份之後,就一直暗暗留心他的神情,加上這些人進來的時候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心裏早就加倍的警惕。
此時見龐掌櫃與夥計眉目傳情,頓時就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妙起來。
君子不立危牆,方唐鏡趁着龐掌櫃松開自己的時機,猛的一跳,掙出了包圍圈,快步跑到了周縣尊一行的背後。
方唐鏡根本不管龐掌櫃打的是什麽主意,隻是覺得有周縣尊在身邊,不用白不用。
休管龐掌櫃再如何手段了得,此時也無計可施了吧?難道還敢殺官造反不成?
所有人都是一臉的愕然,沒有人能料到,剛才還談得好好的,方唐鏡怎麽就如同火燒了屁股般的突然跑了出去?
方唐鏡确定了自己安全之後,臉上又現出了人畜無害的微笑,“龐掌櫃,多言無益,你還是走吧,小子另尋買家……”
話剛說到這裏,門外響起了急促腳步聲,片刻之後,又搶進來數人。
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那幾位商家此時去而複返。
這幾人一看到龐掌櫃,都是臉色大變,一個精瘦的高個商人立即跳腳大罵:
“彼之娘!姓龐的,你個狗一樣的東西,果然是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前腳把老子們騙走,後腳就巴巴的趕來‘被窩裏放屁,獨吞’,今天老子們便要讓你‘狗咬豬尿泡,空歡喜一場’……”
這罵人的牛掌櫃原是從市井裏混起來的潑皮地霸,罵起人來當真是花樣百出,一套接着一套不帶重樣,硬是讓自己人聽起來士氣大振,提氣無比!
怕什麽來什麽,鬥大的汗水順着龐掌櫃額頭不停流淌,顧不得與人對罵了,猛一揮手,“攔住他們!”
絕對不能讓這些人與方唐鏡交易!
所謂“主辱臣死”,龐掌櫃手下夥計早被罵得羞臊難當,一聽掌櫃發話,立即如狼似虎的撲了過去。
長期出門在外的商人也絕不是吃素的,誰都帶有極能打的精壯随從,正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幹”,一群人高聲問候着對方女眷,瞬間扭打成了一團。
周縣尊一行還是沒有亮出身份,默默的後退幾步,對付這類事件,老規矩,先讓他們狗咬狗一身殘,之後自己出面收拾殘局才是王道。
方唐鏡亦步亦趨的跟在武力值最高的王捕頭身邊,當真是安全感十足。
龐掌櫃似一枚着了火的二踢腳,兩個起落就蹿到了方唐鏡面前,死死抓住方唐鏡,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了出來:
“好,一兩就一兩,所有的生絲,一錢都不得留!我現在就繳定金,去請保人,對了,劉書辦,劉書辦就在這裏,咱們請他做保人……”
劉書辦聽到龐掌櫃提到自己,心裏大罵,原來這死胖子先前并不是沒有看到自己,隻不過假裝沒看到罷了。
現在要用到了就想起來了?難道老子是夜壺麽,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
劉書辦心裏雖是這樣想,面上卻沒有動靜,偷偷朝縣尊看瞥了一眼。
周縣尊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過了好一會,周縣尊回過神來,言簡意赅:“準!”
今天的所見所聞,實在令他這個自诩讀過萬卷書,也行過萬裏路的堂堂縣尊難以消化。
很多東西,跟他想的完全不同,又有很多東西,他甚至沒有想過,得好好想一想……
正好,這方唐鏡不是要将契書拿到縣衙蓋印嗎,到時便讓他爲本官解惑好了。
看着這少年,周縣尊不由想起一個詞,“錐立囊中”!
這樣的少年不論在哪裏,都是無法掩其鋒芒的。
到了這時,周縣尊對方唐鏡越加的看不懂了。
不過,這少年人有大才已是确定無疑,自己的師爺恰好不在身邊,若是能将他籠絡到身邊……